了不起的馬赫
生活圓桌
作者:閆晗
我的姑夫馬赫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不玩牌,不挑食不挑穿,食物不論,力氣不惜,在他那個年紀的男人中真是罕見。勤快又健康,一個好人,是大家對他的整體印象,完全是成長在紅旗下的接班人的模樣。
馬赫身材瘦小,很少安靜地坐在那裏,逢年過節去奶奶家也常常是在院子裏轉悠,看看花草,看看雞鴨,看有什麼稀罕的玩意兒可以要回去種植或養殖。他家還住平房時,曾從大媽家要回去兩隻兔子,隔一段時間就拎出來稱稱,看體重有沒有增長。兩隻兔子得了瘧疾死掉時,馬赫很傷心。但其他人並不同情他,姑姑早就嫌院子裏一股兔子屎尿騷氣了。
那時候,馬赫還是抽點煙的,抽的是最便宜的軟殼包裝的煙,牌子也不固定,什麼都行。他還很喜歡看電視,看熱鬧的晚會和綜藝節目,還問我:為什麼電視裏這幫人總這麼樂嗬?我說,誰願意看人家愁眉苦臉的樣子,不逗你樂,幹嗎看他們?我們市的有線電視剛開始安裝時,安裝費用讓有些人猶豫,馬赫卻頭一個歡喜鼓舞,跟閨女說:就算出去撿破爛也要看閉路電視。
馬赫家條件不寬裕,二閨女上小學的時候他不得不戒了煙,以節省開支,即使因此省下的錢也並不多。從此他用來抽煙的時間都拿來從事他的另一項愛好或者說是特長——紮炊帚。炊帚是一種我們當地慣用的刷鍋用具,製作原料各不相同。市麵上常見的是用去了粒的高粱梢兒紮製的,新的老往鍋裏掉小枝兒,小枝都掉光了也就不能用了。還有一種結實點兒的是用掃帚菜的稈紮的,有點粗疏。馬赫做的炊帚要甩這兩種十幾條街,而且完敗市麵上所有的刷鍋產品。他的炊帚有打磨光滑的木質把手,前端是剝了皮的一種海邊生長的植物根係,不會被水泡壞,他紮得結實也不會掉毛。這並不能成為他的副業,由於原料的季節局限性,製作過程繁瑣,他每年的產量有限,隻給親戚們每家一個,還捆著紅線,怕它跑了似的。這種純手工打造的手感好又耐用的限量版產品深得我這“工具控”的喜愛。
馬赫還擅長醃製蝦醬,講起來頭頭是道。他必用深海的蜢子蝦——那種人工湖的、河海交界處的一概不行,四眼蝦也不行,市麵上常見的多是用四眼蝦冒充,且拚命放鹽以降低成本。馬赫是從村裏一個可靠的人手裏買剛打回的蜢子蝦,製成品鮮而不鹹,炒辣椒、蒸蛋羹、拌麵條都好,甚至可以用辣椒蘸著生吃。
我即將從家鄉返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馬赫提著一桶蝦醬上門來送,坐在我家沙發上講他的蝦醬為何是最好的,說大媽調侃他“全家人就你一個什麼毛病沒有,到處蹦躂”,吐槽更年期的姑姑越來越像我奶奶般挑剔、尋釁吵架。他對家人,對我爺爺奶奶,一直都沒得說。
他在建築隊幹活,長年風吹日曬,皮膚很黑,皺紋也不少。他現在幹活的地方很遠,早晨6點鍾就得出門,所以明天早上沒時間來送蝦醬,隻能晚上來。不知怎麼,他抱怨的時候,坐在沙發上身子前傾無意識地搓著手,整個人還是有股輕盈和喜悅的底子。他最後安慰自己說,吵架有什麼用啊,反正以後還得在一起過,就那麼地吧。
他走了之後,我媽說,馬赫什麼需要花錢的愛好都沒有,就是一直想養條狗,可惜家裏人不讓,他這麼多年就沒養成。
我想起表妹說,有一陣她爸養了隻鳥,讓老鷹叼走了,突然覺得心裏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