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詩好似成仙骨
——讀胡成彪詩詞有感
知胡成彪先生為“文人”,不知其為“詩人”。一天,與李鴻民先生同車來沛,閑聊中提及鄒徐文先生寫朦朧詩的趣聞。徐文先生現為****XZ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此前,曾任****P縣********。主政少暇,每吟朦朧詩以自遣。遇詢其玄機者,徐文先生恒推“成彪以解”。
解得朦朧詩,天分一定了得。從那一刻起,我才將副縣長的成彪與詩人成彪迭成同一個印象。
今年五月十七、十八兩日,P縣舉辦漢文化高層論壇,我有幸忝列末座。提前一日報到,住歌風賓館。巧的是,一進大門就遇到了胡成彪先生。
依然熱情洋溢,依然笑容燦爛。
晚上,與培封、洪川、繼明、成彪諸君閑話一室,鄉音如樂,不覺陶然。臨別,成彪出示詩稿一冊,謂為政餘戲筆,請予斧正。吾何人?竟敢指數風騷?
打開詩稿,大吃一驚,所謂“詩詞百首”原來都是舊體!成彪自署“湖西迂人”,何“迂”之有?從舊體詩的嚴整,“迂”到新樂府的朦朧,不知是由清醒轉糊塗、還是從糊塗轉清醒?
讀到很晚,有些興奮了,無詩的心海裏竟也波蕩月影。
很喜歡成彪的詩。喜歡詩中未經淘漉的清純,喜歡雖經規範依然奔放的自由,喜歡他的不經意,喜歡他的無雕飾,並在個人化的喜歡之後,漫無涯際地作個人化觀照。
從“文人”到“詩人”,這可不是“零距離”換裝。在傳統文人的精神世界裏,“文”與“詩”是合二而一的。新派文人,多棄詩守文。當這個“文”結晶為文案八股的時候,文人的歌吹便也丟失了自己。基於這種理解,我傾向於將文人的“詩化”視作個人吐納、個人呼吸的複蘇。
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聖人的話,成彪或許聽到了。
想學詩,哪裏學?向誰學呢?最大的迷惘群體是無所事事的離退休老者,最大的誤區是老年大學課堂。人生既已疏離創造、陷入優容之境,還有什麼情緒屬於詩歌?
二十世紀,幾乎整整百年,中國詩教割裂。誰要學詩,大抵隻有直攀唐宋,追蹤李杜。成彪是否也有如此的心路求索?
吟誦成彪的詩詞,我感受到的是古韻新聲的交融:
——湖麵寬寬天色好,蟬聲切切柳堤長。小船無舵隨風走,帶起紅蓮一徑香。
——屋外一泉日夜流,以為天麓是源頭。水聲未與清溪去,相伴春回相伴秋。
——屋前屋後盡紅紫,我自匆忙渾不知。香氣暗襲巾袖滿,驀然已到落花時。
——殘荷經雨倍蕭煞,唯借秋風憶逝華。欲向淤泥尋舊韻,尚期來歲發新芽。
摘出四首七絕,無須串解,無須索典,那種旋轉裕如、收放自由、點化到位、寄托幽遠的風致,都是一般時下詩人望塵莫及的。
從煉字鍛句上分析,成彪的詩多以口語入韻。用時下口語,其實比借取古人成詞成句連綴成百衲衣困難許多。“難”且示人以“淺”,很需要勇氣。這正如古人寫詩,有典不用,猶如有權勢不逞,純以人格魅力征服朝野。
一路讀來,我發現成彪對詩式的掌控已經相當熟練。七絕之外,七律、五律、古風及詞牌、曲律等,幾乎皆有佳篇。此時,我心裏的豔羨潛滋暗長。敘年齒,我長於成彪;論學曆,我高於成彪;即便說到對古典詩歌的追崇,我也自信並不弱於成彪,唯詩歌創作,眼高手低,不肯多拋心力。說起來,是不作為,也許在更真實的層麵上是“骨裏無詩莫浪吟”。寫到這兒,我才明悟:許渾的吟詩“仙骨”之說,原是大實話、大真理。
學而優則仕,學而優則詩,這個“優”便是命中敲定。成彪之幸,即骨相有詩,當該成為詩人。從政與作詩,自古不分彼此,到今天也應完美結合。可惜,仕途文人醒者太少。
寫詩,非同兒戲。在中國當詩人,意味著加入曆史(縱)的、時代(橫)的大海選。所以我希望成彪誌存高遠,鵬舉青雲,垂翼四海,橫絕八荒……
在我朦朧的直覺裏,煉字、煉詞、煉句,走出慣常的久已疲勞的流行式,追求陌生化,大抵是成彪詩詞的當務之急。古人講“富於萬篇,窘於一字”,即指這一關口;過了這一關,每一個字都是自己的,這才是詩的創造。
最後抄錄陸放翁詩句以相勉:
六十餘年妄學詩,工夫深處獨心知。
夜來一映寒燈下,始是金丹換骨時。
2007年6月13日於紫電齋
出自田秉鍔《江湖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