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張栓女的身世(1 / 3)

一九三七年春天,農曆四月的一個午後,五份子村。

這個位於中國內蒙古武川縣隻有十八戶人家一百零三名人口的小村子,和以往任何時候沒什麼不同。天氣非常溫暖,萬裏無雲,沒有一絲風。太陽毫無保留地將它的光芒從遙遠的宇宙傾瀉下來,灑在了屋頂上,灑在了院子裏,灑在了門前懶洋洋趴著的大黃狗身上,曬幹了竹簸箕裏的醃蘿卜,也刺痛了張栓女的眼睛。此時的張栓女正坐在自家院子裏,縫補著她那件粉紅色綢緞大襟襖,她抬眼看了看天空,根據太陽的位置,判斷了下時間。

張栓女時年十六歲,身材高挑、容貌秀麗,出落得亭亭玉立。一頭烏黑的秀發,在腦後編成一個麻花辮,不粗不細,自然落在她清瘦的脊背上。她的臉,是標準的瓜子形,白皙而細膩,淡淡的柳葉眉下麵,是一雙丹鳳眼,大而有神。此時這雙美麗的大眼睛,視線正精準地落在粉紅色綢緞大襟襖她正縫著的密密的針腳上,同時一雙靈巧的雙手還在不停忙碌。

這件粉紅色綢緞大襟襖,和她身上正穿的深藍色粗布大襟襖形成鮮明對比,綢緞衣服,顯然是有錢人家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應該穿的,而一身粗布衣服的張栓女,很明顯是一個窮人家的女兒。而正是這件粉紅色綢緞大襟襖,還殘存著張栓女也曾經是有錢人家女兒的記憶。

是的,張栓女曾經也過著很富裕的生活。家中牛馬羊成群,她穿得好,吃得好。每年過年,從裏到外,母親給她全做新衣服,鞋子也是新的,就連纏腳布也換了雪白的新白洋布。張栓女很聽話,五歲纏足時,她的大眼睛緊緊閉著,咬著嘴唇,一聲不吭,隻是緊緊抱著媽媽的胳膊,過後才發現,把媽媽的胳膊掐出了十個深深的指痕,有的都出血了。最終,張栓女擁有了一雙非常玲瓏的人人羨慕人人喜愛的“三寸金蓮”。

可是,好景不長,在張栓女七歲的時候,她的父親抽上了洋煙(即鴉片)。每日什麼都不幹,隻是沉溺於抽煙,家中很快入不敷出,她的父親開始變賣牲畜,今天牽走一隻馬,明天趕走三隻羊,她的母親哭著,求他,和他撕扯著,讓他替這個家想想,替孩子想想,可每次他毒癮上來,就象變了一個人一樣,眼裏隻有洋煙,六親不認。不出兩年,就賣光了家中的馬牛羊,此後,他又開始變賣家當,凡是家裏值點錢的東西,都躲不過被拿去換洋煙的命運。

張栓女的母親由最初的抵抗、傷心、痛苦,漸漸變為認命和絕望。在她的世界觀裏,她認為女人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她命中注定丈夫就是一個癮君子,她終將無法逃脫。她轉而又非常心疼張栓女,她加倍疼愛她,母女相依為命。

一九二九年的春節,眼看著馬上要陷入家徒四壁的境地,張栓女的母親拿出了壓在箱底的最後一塊綢緞,粉紅色的,為十四的女兒做了一件大襟襖。她明白,今後,也許女兒再也沒有福氣穿上一件像樣的衣服了!

是的,自此以後,這是張栓女唯一一件像樣的衣服,她總是舍不得穿。每次都是逢年過節、趕集、看戲等等重要場合時才穿,平時總是小心地疊好,壓在枕頭底下,時不時拿出來看看、摸摸。

聽說農曆六月十八,二份子鎮要唱戲,不要票,免費看。張栓女喜出望外,她和後院兒的劉粉花商量好到時候去看戲。劉粉花比張栓女大兩歲,家中兄弟姐妹六個,她排行老三,父親左腳有點跛,走路不如平常人快,但不大影響幹活,不知是不是有點殘疾的緣故,他脾氣古怪,說話很少,但據說是人不壞,心眼很好。劉粉花的母親性格溫和又善良。於是這一天午後,張栓女拿出了這件綢緞衣服,又一次檢查縫補,為了兩個月後的看戲做著準備。

張栓女家地勢很高,坐在院子裏窗台底下,視線能夠看出去很遠。她家往南一裏路,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路,據說那條路,往東走幾百裏,可以去到歸綏;往西走幾百裏,可以去到百靈廟。但是這兩個地方張栓女都沒去過,對於她來說,這些地方遙不可及,遠到此生都不可能到達。從這條大路岔出來一條羊腸小道,彎彎曲曲通到村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