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張二牛的煙癮越來越大。他變得總是煩躁不堪,經常對臧醜女和張栓女發脾氣,有時候甚至是拳打腳踢。他越來越消瘦,臉色又黃又黑。有時候他窩在炕上,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張栓女以為他病了,關心地問:“大——你咋了?是不是肚子疼?我給您倒杯熱水。”當張栓女小心地將一杯開水端到張二牛麵前時,他一把推開,並伴隨著一聲低沉的“滾!”開水濺了出來,燙疼了張栓女的手,不知所以的栓女,怔怔地站在那裏,父親的樣子,讓她擔心又害怕。而臧醜女隻是在旁邊悄悄抹眼淚。
當張二牛用盡渾身解數又弄到一點洋煙時,他就像餓了三天的人見到肉包子一樣,兩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顫抖著雙手,將黃豆大的一粒黑黑的洋煙放在灶台上,下麵隨便墊一張什麼紙。隨後,他左手拿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鉛筆粗細的紙筒,右手握一根一尺來長筷子粗細的鐵棍。張二牛在灶裏將鐵棍的一端燒紅,然後拿出來,快速去燒那粒洋煙,頓時,一股白煙冒起,張栓女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張二牛以從未有過的敏捷速度,左手迅速用紙筒的下端將那股白煙收攏起來,同時將嘴湊到紙筒的另一端,哧溜哧溜吸了起來。吸過幾口之後,張二牛的表情由陰轉多雲,進而轉晴,變化之快,任憑這句“小孩的臉,六月的天”,都望塵莫及。通常是那根鐵棍燒紅兩次之後,那粒洋煙就抽完了!之後張二牛那滿足又陶醉的神情,在他的人生當中,是在別的任何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
臧醜女一日勝過一日憂鬱,張栓女也漸漸少了笑容。
鬥轉星移,轉眼已到農曆六月份,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五份子的六月,天氣並不是那麼熱得厲害,隻中午熱一小會兒,但隻要不在太陽底下曬著,隨便找個樹蔭、牆的背陰處呆著,就會很涼爽,呆在屋子裏就更不會覺得熱了。張栓女家都不需要開窗戶——實際上,內蒙古中部地區的農村,窗戶基本都是封死的,永遠用不著打開——隻需將家門敞開,就會很涼爽。再掛上張栓女和她母親親手編織的門簾,蒼蠅、蟲子——內蒙古中部地區沒有蚊子,緯度高,又是高原,屬高寒地區,不適宜蚊子生長——一概都被拒之門外,地上再灑點水,就會越發涼爽怡人,晚上睡覺都得蓋個薄棉被。這麼說來,五份子還真是一處絕佳的避暑勝地啊!
張栓女母女編製的門簾真是實用又漂亮,且都是撿別人扔的東西,屬於變廢為寶。她們母女將撿來的紙——什麼紙都有,顏色各異、大小不一、薄厚不同——卷成一個個筷子粗細的結結實實的紙筒,然後用各種能得到的顏料染色。
有些人家裏會養殖一種盆栽植物叫“海娜花”,學名鳳仙花,這種花朵,女孩子們可以用它來染指甲,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這一抹粉紅色,繽紛了多少女子的少女時代!張栓女母女用海娜花將紙筒染成粉紅色。
那個地方那個時候,家裏大人孩子的衣帽鞋襪,都是母親一針一線親手編織縫製。自家養的羊剪下羊毛,用一種叫“八吊兒”的簡單工具,撚成毛線,再買一些染料,通常有紅色、黑色、深藍色。將白色毛線放在鍋裏煮,加入染料,就做成了帶顏色的毛線,再由母親織成毛衣、毛褲、毛襪子。做衣服用的布料,是買回家白洋布,也用燃料染出顏色,再裁剪縫製出衣服。張栓女母女用這樣的染料,將紙筒染成紅、黑、深藍色。
她們將紙筒裁成一寸多長,再用線串起來,兩個紙筒之間都用小小的圓的硬紙板隔開,每一串紙筒的長度都和門的高度一樣。這樣串若幹串紙筒,最後將紙筒串密密地釘在一塊和門一樣寬的木板上,再將木板掛在門上,門簾就做好了!不同顏色紙筒的拚接並不是隨意的,而是花了心思的,有規則的,門簾整體上看去,是一個美麗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