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祥又何嚐不是!自從看戲那天遇到張栓女,他就沒有忘記過她,他天天想著她,他第一次嚐到了思念的滋味,有點甜蜜,但多的是痛苦,他經常徹夜難眠。他與張栓女的心思不一樣,張栓女覺得自己家境不好,對他高攀不上,因此刻意不去想他。可是杜家祥卻不是,這些桎梏對他來說不起作用,他沒在這方麵考慮過問題,他隻是想著她,他覺得自己是如此喜歡她、思念她,以前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孩有過這種感覺,他經常憧憬能夠再次見到她。在又一個難眠的長夜之後,天未亮,他就起床了,和看門的大爺打了個招呼,就跨上他心愛的白馬,向著五份子的方向,疾馳而去。北梁到五份子,有三十五裏路,騎著這樣一匹駿馬,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
“你真的是張栓女嗎?發生了甚事?你咋了?”杜家祥翻身下馬,站在了張栓女麵前,他又驚又喜,但是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喜的是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驚的是記憶中穿著粉紅色綢緞大襟襖的女孩,此刻怎麼這麼落魄!憔悴但仍然美麗的麵容、憂鬱的眼神、一身破舊的衣服,另杜家祥頓時生出強烈的憐愛之心,他不知道張栓女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其實他原本對張栓女一無所知,關於張栓女的一切,都是他的想象,以他的家境和經曆,養尊處優的他,是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張栓女的真實境況的,他肯定不知道,會有人的生活糟糕到這種地步。
張栓女沒有回答,她微微低下頭,避開他的眼神,毫無底氣地輕聲說:“沒事。”
“你一定遇到甚事了。”
“你要去哪?是路過這兒嗎?”張栓女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看著杜家祥,問道。
杜家祥迎接著她的目光,說:“我沒有要去哪,我是專門來尋你的。”
張栓女的心一陣悸動。專門來看她是什麼意思?她對他有這麼重要嗎?可轉念一想,一個富家少爺,衣食無憂,閑散任性,騎著馬到處遛遛也在情理之中。於是她就釋然了,相信了自己是自作多情,膽子也大了,她居然笑了起來。
“少爺,您可真有空,大老遠來尋我作甚?我記得你家在北梁,三十幾裏路呢。”
看張栓女笑了,杜家祥如釋重負,心裏立刻輕鬆了下來,他拍了拍馬頭:
“不是有它嘛,幾十裏還不是小意思。”說完,杜家祥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眼光溫柔地看著張栓女,認真地說:
“我真是來看你的。”
張栓女眼裏閃過一絲喜悅,她羞答答低下了頭,難道自己不是自作多情?她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作何答複,隻是兩隻手不停地玩著衣角。她抬起頭,杜家祥正專注地看著她,滿眼溫柔,滿臉笑意,有一瞬間,張栓女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緊緊包圍著。望著眼前這個站在漂亮白馬旁邊的一襲青色綢緞衣褲的英俊少年,她陷入了一種不真實感,她以為自己無意中闖入了一個美妙的童話故事,撞見了一個白馬王子。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褂子、褲子、鞋,她不由得往後縮了縮腳,歎了口氣。
“栓女,你咋了?”
“我要回家了。”張栓女看了一眼杜家祥,眼中透露出不舍和幽怨。
“我專門來看你,剛見到你,你就要回家了?”
“我必須要回去。”
“栓女,你有甚事嗎?”
“沒有。”張栓女低著頭,聲音很小。
“不是,你肯定遇到甚事了。”
“......”
“說真的,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了你。從那天看戲離開你,我就沒有停止過想你。今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必須要來尋你,必須要見到你。所以天沒亮,我就出發了,我終於見到你了!可是你這個樣子讓我好擔心,你究竟咋了?說出來!我可以幫助你的!”杜家祥顯得有些激動,他向前邁了一步,靠近張栓女,他垂在腿邊的兩隻手動了動,他也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也許想擁抱她,也許想拉她的手,也許隻是想拍拍她的胳膊,但是,終於,他什麼也沒有做。他隻是靜靜地等著,等著張栓女的回答。
張栓女還是沒有說話,她鼻翼微微動了動,兩行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
杜家祥吃了一驚,他趕忙上前,雙手扶住張栓女的胳膊,焦急地問道:
“栓女,你究竟咋了?”
張栓女再也忍不住了,她痛快地哭了出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不住地流下來。對於杜家祥想念又不敢想念的情感、貧寒的生活、深陷毒癮的父親、母親以及自己前途未卜的命運,這些事情交織在一起,咬齧著她的心,她覺得委屈極了。麵對著杜家祥,雖然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麵,可是她卻己是如此信任他,甚至有些依賴他,在他麵前,自己變得這麼脆弱,她不想再壓抑了,她累了,她要好好哭一場,仿佛要把心裏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杜家祥的心要碎了!憑直覺,他覺得張栓女並不是一個脆弱的女孩,她柔弱中透著堅強。可是現在,在自己麵前,她哭成這樣,他斷定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難。杜家祥不再說話,他隻是靜靜地陪著她。讓她哭吧!痛快地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些,杜家祥這麼想著,他又掏出洗得幹幹淨淨的手絹,一遍一遍為她輕輕拭去眼淚。他憐惜地看著她,心裏在默默分擔著她的痛苦,他也在耐心等待,等待她哭夠,等待她平靜下來。
在這樣一個深秋的清晨,在田間地頭,張栓女悲傷地哭個不停。杜家祥曾經無數次憧憬過他和張栓女的第一次約會,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景。
不知過了多久,張栓女終於哭夠了,她停止了抽泣,小聲說:“真是不好意思。”
“哭累了?好了,你休息一下,然後和我說說,到底發生了甚事。”杜家祥說著,從馬背上拿下來一個包袱,從裏麵取出兩個墊子,往地上一鋪,拉起張栓女的胳膊:“來,坐下歇歇。”
張栓女順從地在他的牽引之下,坐了下來,她確實有點累了,厚厚軟軟的墊子,坐上去真是舒服。杜家祥又從包袱裏拿出一件他自己的衣服和一個水壺,他把衣服披在張栓女身上,然後打開水壺蓋,遞給她。
“你這包袱像個聚寶盆,想要甚就能取出甚。”這個包袱的功能之強大,張栓女不得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