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來越濃,草枯了,樹葉黃了,陣陣秋風掃過,地上的枯葉“嘩啦啦”叫著在地上翻滾,彷佛在表達著對大樹的依戀。高遠湛藍的天空,時不時飛過一隊隊南歸的大雁,“嘎嘎”,叫聲分外蒼涼。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糧食滿倉。可秋天也是個枯萎的季節,萬物失去了生機。“秋風涼,想親娘”,當地的這一諺語,貼切地詮釋了這個季節的另一種含義。
張栓女不用“想親娘”,至少目前她還不用,她天天守著親娘呢,從這個角度來講,張栓女不能說不幸福。
劉粉花和宋來喜的親事,在臧醜女的奔走和協調之下,辦得很順利,但是據母親說,也是多虧了來喜早有打算,他的勤勞和善解人意,使得粉花父母對他非常滿意,這就使得婚事得以順利進行。來喜家先付了部分彩禮,這也是來喜堅持要這麼做的,他說讓粉花母親用這些錢好好看病,粉花全家自然很歡喜。訂婚之後,來喜就出去幹活了,他走的那天,栓女看見他了,背了一卷行囊,戀戀不舍地上路了,粉花把他送出了村子,粉花紅著眼睛,來喜看起來也很難受。栓女笑他們兒女情長。
張二牛最近的狀況似乎並不好。他每天呆在家的時間較平日要多,整天窩在炕頭,眉頭緊鎖,脾氣很大,對栓女母女橫挑鼻子豎挑眼。究其原因,一定是身上沒錢了,抽不上煙了。尤其當毒癮發作而又沒有洋煙抽的時候,在張栓女看來,就是一場真實版的恐怖片。眼見著張二牛難受得眼淚鼻涕直流,坐臥不安,甚至蜷縮在炕的一角不停抽搐,張栓女母女就會手足無措,那種揪心的痛苦,旁人無法體會。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樣一種嚴重的程度,張栓女預感到,某個重大轉折似乎正在醞釀當中。她知道,象父親這樣一味放縱下去,他個人遲早會以一種災難性的結局收場,她和她的母親也勢必會是殉葬品。隻不過她一直不願意去想象,也不敢去想象。事到如今,她已無法再逃避,她知道,她必須要麵對這一切了,此時,她反倒冷靜了下來。她腦海裏第一個想法,是一定要救父親!至少將他從這種痛苦中暫時解救出來!唯一的辦法是買到洋煙!這也許是縱容他,是害他,可他如果抽不到煙,就會很快死去。隻有暫時將他的命保住,哪怕再慢慢勸戒和幫助他戒掉煙癮。
買洋煙勢必需要錢!可是,她去哪兒弄錢呢?去借?栓女是個臉皮很薄的人,她很怕麻煩別人,尤其因為要給父親買洋煙而去借鄉親們的血汗錢,她實在開不了口。何況,鄉親們,誰家能有閑錢呢!她該怎麼辦?
這天早晨,張二牛再次毒癮發作!他痛苦的掙紮和嚎叫深深折磨著張栓女母女的心,她們痛苦萬分。張栓女下定決心,必須要救父親,她豁出去了,她不準備要麵子了!麵子值幾個錢?麵子能有父親的命重要?她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他受罪。直到現在,張栓女都不恨父親,抽上洋煙之前的父親,是個好父親,儒雅、有修養、有愛心,對母親和她都非常好。臧醜女倒也說不上恨張二牛,她隻是很傷心,她相信他隻是一時不慎沾上的,一旦沾上,就很難擺脫。她甚至覺得,是有人蓄謀的,而且不隻蓄謀張二牛一個人,而是蓄謀整個中華民族!是某個民族蓄謀整個中華民族!她們母女的想法不謀而合。張栓女也是隻恨那個讓父親抽上洋煙的人。可是她不知道該去恨誰,是誰把洋煙介紹到了這個淳樸寧靜的地方?是誰誘使淳樸善良的人們抽上了洋煙——要知道,煙鬼不止張二牛一個——栓女的眼睛狠狠地瞪向一片虛無,似乎這個神秘的惡魔就藏在某個地方。
張栓女走出家門,她沒有向粉花家走去,也沒有向別的鄉親家裏走去,她一轉身,走向田野。她想先捋一捋思路,她知道她是出來借錢的,但不知道該去和誰借,再說,借了怎麼還?什麼時候能還上?她真的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一邊是骨肉相連的父親,一邊是可敬可親的鄉親,一個是她極力想去拯救的,一個是她不願意去傷害的,她的心備受煎熬。
太陽剛剛升起,清冷的陽光籠罩著大地,四麵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影。秋風送來陣陣涼意,張栓女縮了縮脖子,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服。這身衣服有點小了,不合身了,原本的深藍色退得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胳膊肘和膝蓋、屁股都打著補丁,補丁是新的,和舊衣服的色調顯得很不協調。盡管如此,也遮掩不住她的美麗。一個美女穿著這麼破舊的衣服,讓人不由得想起這樣一個比喻:爛棉花裏裹珍珠!
但此時的張栓女,沒有心情顧忌這些,她愁容滿麵,沿著這條鄉間小路走著,她隻是茫然地走著,不知道要去哪裏,她走出了村子,走向田野。地裏的莊稼都已收割幹淨,隻留下參差不齊的茬子,一群群麻雀在地裏歡快地尋覓著、蹦跳著、叫著,時而呼啦一下全飛了起來,盤旋幾圈又落下,再次尋覓著、蹦跳著、叫著,好不自在。遠處的天皮山在晨曦中聳立著,雖不偉岸,卻也英姿颯爽,億萬年不曾改變。世事變遷,唯有它是永恒,它究竟見識過多少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張栓女機械地邁著兩條腿,一直往前走,自己的遭遇,在它眼裏,算是很不幸的嗎?她望著天皮山,期盼它能夠回答。
“嗒嗒、嗒嗒嗒”,一陣馬蹄聲從後麵傳來,由遠及近,不急不慢。張栓女的思緒從虛無中拉回現實,她尋思:“誰這麼早就趕路了?”但是她沒有回頭。
馬蹄聲越來越近,張栓女往路邊靠了靠,準備讓出道來,道實在太窄,她幾乎走進了莊稼地。
“籲——”,隨著騎馬人的一聲口令,馬蹄聲減慢,馬以及騎行人,沒有像栓女想象的那樣,從她身邊走過,而是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也許是要問路吧,”張栓女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轉過頭。
好一匹帥氣的高頭大馬!全身雪白,頸部的鬃毛又長又順,在早晨的微風中,是那麼飄逸,身體不胖不瘦,非常結實,渾身油亮,沒有一絲雜毛和汙垢,站在那裏,氣宇軒昂。真是少有的優良品種,張栓女都看呆了。
“你好!請問這是五份子村嗎?”騎馬人問道。
這樣一匹優質白馬當坐騎,想必這個人也是非富即貴。順著聲音,張栓女仰起了頭。
“栓女!”“杜少爺!”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他們倆人雖然隻有過一麵之緣,但是給彼此的印象卻極深,至少在張栓女心裏是這樣。雖然隻見過一麵,但是在夢中、在每天的思緒當中,張栓女卻是經常見到他,仿佛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她對他已經是相當熟悉。因此,當張栓女認出是杜家祥之後,她沒有絲毫陌生感,倒是又驚又喜,仿佛遇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