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杜家祥的來信(1 / 2)

張栓女一夜未眠。她的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空洞地睜著,她沒有力氣閉上眼睛,黑暗吞噬了一切,她什麼都看不見。她的心仿佛也隨著這夜的黑,掉入了無盡的深淵。

半夜,突然刮起了大風,風聲“呼呼”作響,時而吹起一根樹枝,打在窗戶上,發出“啪”的一聲,在濃重的黑夜裏,分外響亮。有一會兒,院子裏隱隱有悉悉邃邃的聲音,似乎在大門口,又象在窗前;既象人的腳步聲,又象風吹起細沙拂過地麵的聲音。但這聲音,很快就被“呼呼”的風聲淹沒了。

不知什麼時候,張栓女迷迷糊糊睡著了,她做了夢,夢中的場景很淩亂,就像一些毫無關聯的電影畫麵在輪番上演。

她夢見父親回來了,進門一句話不說,坐在炕沿上,悶頭抽煙,她勸父親別抽了,父親不理,她想上前奪走父親的煙袋,但是她的手和腳仿佛被看不見的繩子捆住了一樣,動彈不了。

她又夢見她和粉花去吃喜酒,不知道是誰的婚禮,反正她們混在人群中看熱鬧。人很多,有點擁擠,她一隻鞋被踩掉了。在她彎腰提鞋的當,人群突然一陣騷動,說是新郎新娘過來了,要拜天地。她連忙直起身,新郎新娘已經走到她的麵前。新郎居然是杜家祥!張栓女心裏一驚,她差點叫了出來。杜家祥挽著新娘的胳膊,新娘蓋著紅蓋頭。

“杜家祥、張栓女,該拜天地了!”人群中有人喊。

張栓女又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劉粉花也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趕緊!杜家祥等著你呢。”

張栓女抬頭,她看見杜家祥正熱切地注視著自己,他放開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將手伸到了自己麵前。

“停一下,這樣不行。”一個女人的聲音。

杜家祥的母親,張栓女認得,在二份子的物資交流會上看見過她。

忽然,杜家祥拉起張栓女的手,撒腿就跑,張栓女一點都不詫異,她仿佛知道他一定會這麼做,她也一直在等著他這麼做,她的內心欣喜萬分,她緊緊攥著杜家祥的手,跟著他飛奔。

他們穿過人群,三下五除二,跑出房間。後麵並沒有人追上來,但他們還是不停地跑,不知什麼時候,拉著她的人,變成了劉粉花,杜家祥則不知去向,栓女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怎麼是你?杜家祥呢?”

“他走了!”

“去哪了?”

“山裏躲起來了。”

“躲起來了?為什麼?”

“不要問了,我帶你去找你媽。”

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她們來到了一片荒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劉粉花轉眼就不見了,隻剩下張栓女一個人。

她環顧四周,不見一個人影,她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去,她有些著慌。

“粉花——”她大聲喊道。

“粉花——粉花——粉花——”四麵八方都跟著響起了同樣的喊聲,悠遠而空洞,象回聲,又不象,聲音此起彼伏,將她團團圍住。

她非常害怕,她想跑,但鞋底象生了根,紋絲不動,她想喊,但發不出聲音。她恐懼極了,她拚命掙紮。

於是,她醒了,原來是一場夢!她長長舒了口氣,她的頭微微有些發痛。

天已大亮,風停了。一縷清冷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炕頭上。張栓女穿衣起來,走出家門。一夜大風,將院子吹得幹幹淨淨,仿佛進行過一次大掃除,隻角落裏有些殘枝落葉。自家的幾隻雞在牆根臥著,陽光照耀在它們身上,它們微閉著眼睛,打著盹。看到張栓女出來,它們立刻來了精神,跑過來,圍著張栓女“咯咯”叫著。這幾隻活物,給這個冷清的家帶來些許生機,栓女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她連忙進了涼房,用缺了一個角的碗,盛了半碗未脫皮的蓧麥,灑在院子正中央。雞們歡叫著,衝了過去,互相爭奪著,啄食起來。

栓女靠在窗台上,這兩三隻雞,讓這個院子不至於太過沉悶。她垂下眼簾,目光落在了窗台上。窗台上多了塊石頭,昨天還沒有,她仔細一看,發現石頭下麵壓著一個小布包,她猛然想起昨夜大風中似有似無的腳步聲,心裏一驚。

布包裏有五塊現洋,還有一封信。張栓女心跳加快,她進了屋,坐在炕沿上,深吸了一口氣,用汗涔涔的雙手,顫抖著打開這封信。一股墨香撲麵而來,滿篇蒼勁有力的小楷。

栓女:

真真是季節不饒人,轉眼已是冬天,夜晚來得一日比一日早,晚飯剛剛吃罷,天已全黑。跳躍的燈芯中,你的影子若隱若現。“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一千多年前的李商隱,恰如其分地寫出了我此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