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歸綏,張栓女有些找不著北。歸綏太大了,街道馬路縱橫交錯,五份子隻有兩條路,一條大路,一條小路,而歸綏的道路,多得數都數不清;歸綏太繁華了,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比二份子趕交流的時候人還要多很多,街道兩邊各種店鋪,叫賣聲此起彼伏。街上除了馬車,還有汽車,發出“突突突”的聲音,跑得比馬車還要快,這令張栓女感覺很新奇。還有人拉的車,車夫一路小跑著,大冬天,臉上晶瑩的汗珠不停地滾落下來,那些穿著光鮮亮麗的老爺太太們,坐在篷子裏,怡然自得。一個賣命拉車,一個悠閑坐車,人和人的差異如此之大,令張栓女難受,她移開了視線,不忍看下去。街上各色人等,從他們的衣著和麵相,就可看出這個人的社會階層和生活狀態。著粗布衣服的男女,大抵是做苦力的,皮膚粗糙、表情愁苦,行色匆匆,在為生活馬不停蹄地奔忙;著綾羅綢緞的,非富即貴,一般都有下人陪同,皮膚細膩、表情安靜,不為生活所煩憂。一個和張栓女年紀相仿的小姐,身著大紅色綢緞旗袍,腳踩白色高跟皮鞋,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嘴唇紅得就像熟透了的櫻桃,腦後整齊地梳著一個髻,款款從張栓女麵前走過,灑下一路濃香。栓女豔羨地目送了她一程,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不覺有些自慚形穢。她突發奇想,如果杜家祥見到剛才那位小姐,他會被她吸引嗎?他會移情別戀嗎?這麼一想,張栓女心裏酸溜溜的,竟吃起她的醋來。因此轉而就有些不放心了,這麼久沒有杜家祥的消息,他有沒有忘了自己呢?
六天沒好好吃頓熱飯了,張二牛帶著栓女走到一家飯館前麵,停下腳步。栓女抬起頭,“月梅飯館”四個紅色大字寫在一塊黑匾上,掛在大門頂端,很是醒目。進去坐下後,張二牛要了兩碗燉羊肉燴粉條,兩個大花卷,還要了一盤白糖拌洋柿子。父女二人吃得很香,期間張栓女將兩大塊羊肉夾到了張二牛碗裏,說她吃不下,實則是想讓他多吃一些,這六天,自己騎著驢,而父親則是用雙腳一步一步丈量過來的。張二牛則一再讓栓女多吃點,羊肉太膩的話,多吃洋柿子。父女二人你推我讓,場麵很是溫馨。這一幕恰巧讓忙前忙後的老板娘看到了,她深受感動,因此又免費給他們父女二人加了一碗羊雜湯,並說極少有這麼關心彼此的父女,也說羨慕張二牛和張栓女,說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在哪裏、長什麼樣,自己從小就被她父親賣了。簡單說了幾句話,她就匆匆忙忙又去招待其他食客去了,張栓女注意到,她轉身的瞬間,灑下兩滴眼淚。
張栓女非常同情老板娘的遭遇,她心裏暗自唏噓不已,不理解為何有些父親連親生女兒都能賣掉。對比老板娘,栓女的幸福感增強了許多,畢竟自己還生活在親人身邊,她開心了起來,又多吃了幾口飯。而坐在對麵的張二牛,則顯得非常不自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放下筷子,說吃飽了,出去一下,安頓栓女慢慢吃,邊吃邊等他。
剩張栓女一個人在座位上,館子不小,旁邊還有十幾桌人在吃飯,人們說說笑笑,還有人在劃拳喝酒。自己碗裏的羊肉粉條不剩多少了,羊雜湯還有不少,她慢慢吃著,心裏又想起了杜家祥,他現在在哪裏?他吃飯了嗎?她甚至幻想如果此刻杜家祥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那該多好!她知道這不過是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但她沒有阻攔自己,反而縱容自己繼續沉浸在這樣美好的白日夢中。她甚至想到了種種細節,包括他們的對話、杜家祥的表情和眼神,就像杜家祥真的坐在對麵一樣,她嘴裏慢慢咀嚼著,目光看向前麵的虛無,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突然,她的視線被截斷了,有個人坐在了她的對麵,她定睛一看,來人是杜家祥!不會吧!這白日夢做得也太逼真了!她搖了搖頭,揉了揉眼,再次看向對麵,確實是杜家祥!
張栓女並沒有做夢,杜家祥確實是坐在了她的麵前,真真切切!
原來,杜家祥很快就得知了張栓女去歸綏的消息,他覺得這事很蹊蹺,有些不放心,而且,自己反正也跑出來了,去哪都一樣,在得到消息的當晚,他就騎馬連夜趕到了歸綏。他在武川人常活動的地區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白天就在附近轉悠,等著栓女。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還是等到了她!
張栓女吃驚得幾乎要叫出來,但是杜家祥將食指豎在嘴唇上,一再示意,她才努力將那驚愕的一叫咽進了肚子裏,低聲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