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前途未卜(1 / 3)

天還沒亮,父女倆就啟程了。張二牛頭上戴一頂黑色的氈帽,身穿白茬皮襖皮褲,腰間係著腰帶,腰帶上別著煙杆、煙袋,腳蹬一雙舊氈鞋,背上背著一個小包裹。張栓女穿一身厚厚的深藍色棉襖棉褲,雖然沒有補丁,但已洗得泛白,頭上圍一條大紅頭巾,腳上穿著自己做的花棉鞋。胳膊上挎著一個藍底白色碎花小布包,裏麵包著杜家祥送的衣褲和錢,杜家祥寫給她的那封信,栓女則揣在了貼身衣服的口袋裏。

當院門在身後重重關上,張栓女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這扇大門裏,曾經承載了張栓女的全部世界——她的呱呱墜地和成長,還有愛與哀愁。就連門把手,似乎都還殘留著母親的溫度。童年時,黃昏時分,金色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她玩得心滿意足從外麵回來,那時她還沒有門把手高,她需踮起腳尖才能夠得上,還未推開門,飯香就從門縫裏嫋嫋飄出;門隻開了個縫,由母親演奏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就傳入耳朵;當她徹底推開門,風風火火跑入院子的時候,母親溫暖的聲音已經在家裏迎接著她:“栓女,回來啦?快吃飯嘍!”。可是現在,這一切都不複存在,這個家,已是人去樓空。過去的光景,就像一出大戲,任憑曾經唱得多麼熱鬧,在此刻曲終人散,落下大幕。一陣風吹來,張栓女覺得臉上涼涼的,她用手去擦,才發覺自己已是淚流滿麵。

她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家,艱難地轉身,跟隨父親,邁開腳步,向村外走去。

張栓女走得磕磕絆絆,一方麵是因為天黑看不清路,路又不好,坑坑窪窪;另一方麵是因為她的一雙三寸金蓮,這雙抬高了她身價增加了她氣質的小腳,卻剝奪了她一生健步如飛的權利,有好幾次她險些摔倒。張二牛倒也關心她,他把兩人所有的東西都背在了自己背上,同時,他輕輕攙著栓女的胳膊,以使她走得更穩當些。並且,他時不時問女兒累不累,要不要停下來歇歇,說他們隻要走到二份子,就有驢騎了。本來張栓女並不知道要走到哪裏,她抬眼望去,前方黑黢黢一片,好似沒有盡頭,她走得很辛苦。現在有了二份子這個目標,她有了盼頭,有了目標就有了希望。十八裏,走完一裏,就還剩十七裏,再走完一裏,就隻剩十六裏。同時,她在心裏也有些感歎,父親終究是父親,他還是關心著自己的。想到這裏,她不禁轉頭看了一眼父親。天黑,看不清他的臉,隻見他在黑暗中,背負著兩個人的行李,背有些彎,走得氣喘籲籲。栓女心頭熱乎乎的,她關切地問了一句:“大,你累不累?”

“不用管我,你留神著點兒腳下。”

“嗯。累了說一聲,其實我也能背得動。”

“栓女,有沒有怪怨過大大?”

“大,你說甚?”張二牛話題轉得太快,張栓女一時沒明白過來。

“這些年來,因為我,咱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差,你和你媽受苦了。”張二牛低著頭,佯裝認真地看路,實則是在掩飾內心巨大的痛苦。

“大,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過好以後的日子就行了。”

張栓女沒有察覺到張二牛的心理變化,聽到父親這麼說,她還很高興,她把這理解為父親改邪歸正的信號,她的心裏突然間開朗了許多,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起來。此時天邊已泛出魚肚白,整個世界正在掙脫黑夜這張大網,漸漸變得清晰,張栓女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早晨的空氣,沁人心脾啊!

天大亮時,父女二人到達了二份子。大街上空無一人,隻一家焙子鋪亮著昏黃的燈光,陣陣烤焙子的香味從門縫裏鑽出來,鑽進了張栓女的鼻子裏。烤得焦黃焦黃的白麵焙子刹時列隊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肚子也隨之“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她這才意識到,他們沒有吃早飯就趕了這麼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