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唐維躺在床上,杜德軒走了有一段時間。
房間裏靜悄悄的,隻有自己細微得可以忽略的呼吸聲。從見到杜德軒的那一刻開始,沉寂已久的血液再度沸騰。他沒有讓任何人看出心中的動搖,包括他自己也差點自欺成功了。
他很想問杜德軒,他們不是已經兩清了嗎,為何還在他麵前出現。右手又在疼痛,從骨骼深處滲透出來冰寒的刺痛,隨著心跳一漲一熄。
洗白不是能夠說做就做的事情,從背光處站到明麵裏,從黑走到白處,代表的不僅僅是身份和生活方式的變化,還代表了自此與以前的兄弟們脫離關係,此後再見麵,將成為陌路人。這簡直就是背叛,因此決意洗白的人必定要受到處罰。
唐維摸著右手手腕,他的人緣很好,也因此在洗白之前受到的苛責更為嚴厲。那個時候,杜德軒在鐵三區所有弟兄的麵前,簡單而粗暴地拗斷了他的右腕。那日的痛覺殘留直至今日未消。
唐維忽然抽出枕頭下的匕首,甩手將它擲向牆角的乒乓器大小的紅色標記。匕首不是很穩,恰好錯過紅色邊緣,落在白色的牆麵區域。
他坐起身,盯著匕首看。
曾經也有一段時間,他單手托著將近五公斤的□□,細長的槍管上能夠站穩五枚子彈殼。新城背地裏的老人們也會一直記得,鐵三區的唐維擲出的匕首,能夠切斷吊在三十米外的吸管。
英雄不憶當年勇,俗話雖是如此說的,實際上過了幾年平淡日子,偶爾也會想起當年的威風。就算在腦子裏過過也好,畢竟以前的唐維也是唐維,別人或許早就忘了他的榮耀,至少他還會記得。
杜德軒那次怒火中燒,唐維在他身邊好些年,從來沒有見過他會有如此可怕的樣子。今日的恐懼自當時就深埋於心。他的氣力大得讓他無法掙紮,從屋裏一直拖到屋外,拖上樓梯,拖到最高一層的走廊。
不單鐵三區,幾乎整個新城背麵裏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聚集在樓下。
眾目睽睽中,杜德軒高高地抓起了他的手腕,兩隻鐵鉗似的手都握了上去。沒有值得討饒的,隻是在那一刻,全身上下都感受到骨骼斷裂的震動,疼痛來不及傳達到大腦,他看到自己的前臂扭曲成了怪異的角度,白森森帶滿血絲和肌腱的斷骨從皮膚裏刺了出來。
後來雖然治愈,使力卻不大準確了,聯係了幾個醫生都說他沒問題。
以普通人的水準來看,他現在確實沒問題……
算了算了,唐維頹喪地倒回床上,掀開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大青蟲似的滾來滾去。他鴕鳥地想,下次把牆上的紅心標記畫大一圈,至少還能滿足一下自我膨脹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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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維逃班的那天恰好是星期五,院裏麵有不成文的規定,周五下午是“業務學習”,隨便你到哪裏去學,於是他順理成章地連下午都不回去上班了。
周六周日連續不務正業頹廢兩天,到了下一個工作日,走進辦公區大門,唐維還在不情不願地打嗬欠。
以往都是唐維先過來打掃衛生、燒開水擦桌椅,等他諸事理畢,蹲在牆角或是裝訂案卷或是削鉛筆時,王熙才會慢條斯理地一手推著眼鏡架子走進來。
今天不大一樣,辦公室早早就開了門,燈亮著,空氣裏有茶葉的香味,顯然連開水都燒好了。唐維揉揉眼睛,發現王熙早就坐在辦公桌前,低頭打字。
王熙頭都不抬,手指飛快敲擊鍵盤,把那可憐的物件折磨得快散架一般:“你周五做什麼了,打手機都不接。”
“哦——啊?”唐維後知後覺地從公文包裏掏出手機,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調到靜音了,19個未接來電……都是你打的嗎?”
王熙終於抬起頭,他是那種很穩重隻要坐在那裏就讓人覺得周圍莫名一靜的那種人。他的目光落在唐維身上,他就規規矩矩地靠門邊站好了:“對不起,下次不再犯了。”雖然表現得很誠懇,唐維歸根結底都不會怕王熙,就連分手那陣子,王熙都沒有對他凶狠暴烈過,就好像他一輩子都不會生氣似的。
王熙拿指關節推了一下金屬邊框的眼鏡,從電腦前站了起來,不大能夠確定地問:“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唐維愣了幾秒,立即回答:“這幾天沒睡好的關係吧,臉色很差嗎?”
王熙本想坐回去,卻又停了動作,終於還是走過來。那個架勢當真就是直衝唐維來的,唐維抬起手想要擋住他,手腕卻被掰開,緊接著額頭被一隻修實骨感的手掌完完全全地包住,緊緊地貼著。
不出所料,王熙的體溫比他要冰涼……唐維腦袋昏眩,大概是被王熙嚇的。他們很久都沒有這樣親密的動作了。
王熙再接下來的動作幾乎讓唐維驚跳起來,他似乎不大能夠確定以手試出來的溫度,幹脆撫摸上去,把唐維的額發推開,自己額頭貼了上來。
如此接近,唐維動都不敢動。
“你在發熱……溫度不算低,應該去醫院的,為什麼不請假?”語氣裏有點惱怒的成分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