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收拾好行李的那日,傅忘川堵在客棧門口,透過敞開的房門,一眼就看見了桌上擺放的布娃娃,眼神驀然黯淡。
“你連離開,都不願意帶著我送你的東西麼?”
“東西固然是好東西,就算它現在再尊貴華麗,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了。”
她這是含沙射影指他,他知道。
經過昨夜一夜的沉澱,他想到了一些東西,一些隱隱猜測的事情真相,足夠他將她留下來。但是,他並不像說,不願意揭破這層似有若無的薄膜。最後隻能苦笑著開口:“留下來吧,至少這段日子,留下來。我知道你想回平樂鎮,但那裏還是一片廢墟,我已經派人去修了,等修好再走,可以麼?”
他曾是泠玥的入室弟子,位居大長老之位,現下又是江湖至尊,饒是舉止優雅,也從未這麼低聲下氣過。
鄙安有些發怔。
等回過神來,又忍不住譏諷:“尊上不是一貫都我行我素麼,又管我要什麼時候走?傅忘川,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若是依著旁人敢這麼做,我早就殺了他了,可是你,我舍不得。既然我無法殺你,又容不得背叛,所以隻好選擇離開,你攔著我,作甚?”
有那麼一瞬,傅忘川有很好幾種話來應對,諸如“你到底是氣我自作主張,還是隱瞞了珠瑾的身份”,諸如“你說我背叛,那你仍對珠瑾念念不忘又是為了哪般”,諸如“我到底哪裏不如珠瑾”,諸如他所知道的種種關於珠瑾的劣跡,諸如……等等。
在這些年付出了這許多之後,卻換來一場莫名其妙的交 媾誣陷,他不是沒有怨懟的。隻是這份怨懟,在麵臨失去她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重要了。
怕這些話說出來傷害了她,怕她從此再不回來。
他知道,他的愛,向來卑微。那麼是不是隻要他低眉順目、伏低做小,就可以?
伸手去握住她的,孰不知他的顫抖已經盡數落入她眼中。
聲音是極其卑微懇求的:“再留一些日子,等家裏修好了,我決計不會攔著,就算是不想看到我也無妨,到時我不會出現,隻是現在……你的身體不好,現在回去的話,怕是……”
後麵的話幾乎微不可聞,卻出乎意料的,聽到鄙安應了一聲。
“嗯。”
聲音不大,語氣也冰冷,可就是應了,讓他足夠驚喜的抬起頭來。
“傅忘川,”她盯著他,勾唇緩緩而笑,道:“這樁樁件件,真相我總會查清楚,你可是想清楚了?況且,帶我這樣一個人回去,有損你尊上的德性。”
“我沒有派人殺夜無影!”他苦笑,因為她的不信任有些難過:“諸如你說的,我們都怕對方難過,故意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事實上,都在心疼。我要是知道我有了孩子,疼它寵它還來不及,又怎會害它。安安,我並非畜生。”
“我總會知曉真相的。”
“相信我,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所有的真相,包括所有我知道的,以及我不知道的。”
“好,那我等著。”鄙安抽回手,淡淡笑了笑,沒再說話。
還在芒挽城的時候,傅忘川就說“回家”,“家”是哪兒?鄙安從來不認為是九重塔,就算是平樂鎮,也早就它化為廢墟的那一刻不複存在了。
但在傅忘川看來,平樂鎮卻是他們三個度過最美好時光的地方。那時候他才六七歲,和堂兄珠瑾寄住在這裏最氣派的宅子裏,有一天這裏突然就多了兩個陌生的人,姨娘說他們才是這裏的主子,主子的懷裏還抱了個奶娃娃,小小嫩嫩的一團,縮在繈褓裏甜甜睡著。
主子就是梨逍塵和萬花宮主,梨逍塵性子頑劣,有時候孩子被她逗弄狠了,哭的震天響,宮主忙著攔住她,而這時候兩兄弟就會手忙腳亂的哄娃娃,往往就是傅忘川越哄越哭,而珠瑾總是埋怨他粗手粗腳,自己抱了小囡囡用手指逗,偏偏孩子就是吃這一套,含著珠瑾的手指吮的香甜。
後來他也是照著珠瑾的動作,有樣學樣,倒也把小丫頭哄的乖巧可人。饒是當年他從戲班帶她回來時,雖然受盡坎坷,倒也是乖巧純善的。隻是後來她成了塔主,他就真的沒有再見過那樣的鄙安了。
所以這些年,他總是懷念小時候的那段光景,盡管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娃娃,珠瑾也還是個未經風雨的少年,但誰也不曾受到傷害,誰也不曾傷害別人。
所以,他一直是將那裏當做“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