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忘川兩岸(一)(1 / 2)

庭院裏點著妃色的燈籠,借著燈籠的光能看見廊外那鋪天蓋地的扶桑花。妖麗盛開著,好似粘稠發渾的血。

不知是不是宮女感覺到她的視線,回過頭來朝她笑了下,道:“扶桑花,也叫朱瑾花。朱瑾亦稱珠瑾,是扶桑的原罪。”

梨謠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隻是感覺她的笑容在幽暗的光線裏,分外突兀詭異。於是她別過頭去,沒再說話。

走了約摸半刻,一幢比原先更華麗的宮殿出現在回廊盡頭,宮女指了指,對她開口:“殿下就在裏麵。”

語罷,宮女卻沒有離開,反而直勾勾盯著梨謠手裏的玉笛。梨謠愣了愣,隨即將玉笛收進懷裏。果然見那宮女的眼神頓變,迷茫的念叨了兩句後便如失神娃娃一樣離開了。

越來越靠近宮殿的大門,梨謠就越來越害怕,生怕看到什麼無法承受的東西。

可宮殿內部並沒有所想中的安靜,很嘈雜,隱隱還有劈裏啪啦的打鬥聲、哀嚎聲、求饒聲。梨謠心裏一緊,提著裙子就跑了進去。卻偏偏在跑到門口的時候,一陣強大的氣流自身後湧來,她甚至未看清襲擊她的是什麼人,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

傅忘川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踏上苗疆這塊地。

這幾年來九重塔發現愈發壯大,勢力從單純的武林一隅到除官場外各方麵皆有涉獵,尤其是商業方麵,儼然已同臨安雲家、長安歐陽城、奉天承運府並駕齊驅的中原四大商家。

九重塔的商業勢力遍布大江南北,無論是西域、塞外還是北方召旗國,皆在他和召光天影的努力下收歸囊下,但唯獨這西南邊境的苗疆,他不願染指。

無論日子過得多和平、多奢侈,他還是覺得疲憊。剛開始還百般調查跟司燈坊有關的一切消息,無奈自打十五年前珠瑾身亡開始,中原便再也沒有了司燈坊的蹤跡。所以即便他麵上仍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可實際上,他確已經身心俱疲了。

有時候他回想,是不是真的是這九重塔,耗盡了他的全部。天下、蒼生、責任……重重枷鎖,將他最真實的一麵擊的渣也不剩。

召光主掌對外生意,在周邊勢力都收複之後,曾不止一次上書請求入駐苗疆,卻次次被拒回。末了,他問自己:“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其實不是逃避,而是身心俱疲。

能逃避什麼呢,他們兄妹倆都死了那麼多年了,就算他不願意放手,又能挽回什麼?斯人已逝,何必徒增傷感,讓這些年新來的弟子們惶然。

召光找了浮生來做說客,浮生淡然一笑,問他:“你還記得欠我一個承諾麼?”

他點點頭:“記得,所以你要用這個承諾換一次苗疆之行?值得麼?”

傅忘川欠浮生的,已經欠了十四年。那年他功力散盡,於冰室中閉關養傷,偏偏泠玥在那時候又不知所蹤,一切塔內事物便落在了的浮生身上。

後來的事情便是召光告訴他的。就在他閉關不到一年時,浮生終於端掉了司燈坊在中原的最後一處據點。在據點的深處,他見到了懷抱嬰孩的夜無影。夜無影的武功已經廢了,神智也變得混沌破落,可至死也護著懷裏的孩子。

殘部的餘孽不要命的砍殺,浮生為了保護身後的兩人遭到暗算,一條刀傷從左肩到右腰,險些將整個人劈成兩半。

所以傅忘川是欠著浮生的。七年後他功成出關,承諾給浮生一個條件。浮生竟以此為依,請他出使苗疆。

他問:“值得麼?你已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九重塔。”

浮生說:“我不是為了九重塔。再說,情愛這種事,本就沒甚公平可講。”

浮生和梨謠之間那種似師似友的微妙關係,傅忘川是知道的,甚至他比他們兩人看的都明白。所以他略微詫異了下,歎息道:“我以為你會用這個承諾,讓我將謠謠嫁給你。”

“不必了,我之於謠謠,並不是良人。比起這些,我更希望謠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得償所願。既然苗疆那麼危險,那我便替她去。”

“……好。”

梨謠是不知道浮生對她的心思的。所以那天她來找自己,囁喏著問他:爹爹,我可不可以去苗疆。

不僅驚訝於梨謠這個在他麵前素來膽小的貓兒竟然也會對他提出要求了,而且他還發現,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這麼多年,久到武林換了一代人,久到中原再也見不到司燈坊的影子,久到東方安早已化骨成灰,久到再也沒人記得那個妖冶的鄙安塔主,久到他們的孩子對娘親的渴望已經膨脹至此……

是啊,他到底在糾結什麼?這一路走來,有那麼多的弟子在成長,譬如召光和天影經曆了那許多的坎坷終於走到一起,也譬如梨謠和浮生之間那悄悄萌芽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