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很久很久的以後,當未央已經遠遠離開這個滿載了他回憶的地方,即便當那時候物是早已人非,時過境遷,他總是命自己去回想這個初秋的午後。
告訴自己,他曾經,是這麼的、這麼的……幸福。
隻要是回想起那一天,就會感覺到不再寒冷,就會覺得很溫暖,很溫暖的了。
……
江畫走的那天其實沒什麼預兆,唯獨不一樣的是三個孩子。阿瑾和小川被一個雲遊的道人叫去,而囡囡發了高燒,任是次蘭找了多好的大夫來也沒甚用,一個勁的哭鬧不止。
江畫原本是準備取了琴,彈琴哄她玩的,手剛碰上房門,一口紅豔豔的血就毫無征兆的噴了出來。
雪珠顫巍巍的掛在纖細的琴弦上,滑落。
那一日,未央守在她的床邊,一身內力耗的幹幹淨淨,終究也隻能換來了江畫一個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
她道:“其實我一直都想過一個問題,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你的,可能不是第一次在皇宮的時候,而是上一輩子。我沒有說肉麻的話,說的是真的。我既是梨江畫,也是梨逍塵。作為梨逍塵的時候,我同豐玄成親,而雪二公子也成親了。成親之前,我跟大臣們打賭,猜一貫浪蕩的雪二公子究竟是真的要成親,還是為了捧花魁想出來的新點子。”
未央摟著她倚在床邊,手指從她散開的發絲當中穿過,一下下梳理她的頭發。他輕聲問:“那你猜的哪邊,贏了麼?”
“恩,贏了,還賺了很多。表麵上,我押的是他想出來的荒唐點子,咳咳……其實他不知道,我背後偷偷的改了呢。我真正押的,是他要收心,成家立室。”
未央的聲音很輕,很柔,問:“那其他人不是要輸得很慘?”
江畫半闔著眼,笑著點點頭。
似是有些頗為自豪的模樣。
外頭忽然想起急促的腳步聲,孩子嚎啕大哭的聲音和奶娘的聲音。
“外麵怎麼了?囡囡怎麼哭的這麼凶?”江畫問。
“要不要看看她,恩……親一親?”
她搖搖頭,脖子無力的有些難以動彈。“不了,我這樣子,給她看見了不好,不過你以後可得告訴她,她的親娘可是個好看的不得了的美人,知道麼?”
“會的。”
奶娘久久聽不到回應,隻聽得孩子又哭鬧了一陣,奶娘也不知在外頭說了句什麼,然後就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漸行漸遠的,不一會兒就沒了聲息。
“對了,方才說到哪兒了?”
望著懷裏人已經不再清晰的神智,未央出奇的一點悲傷的神色都沒帶上,反而笑的愈發玩味風流了起來,他笑道:“說到你賺了一大筆橫財了。”
“恩。他其實不是那麼看得開的人的,雖然他在我成親之後也跟著成親了,不過我就是知道。”江畫閉著眼,蒼白的嘴唇開闔,吐出微弱的聲音。“因為,成親之前,他來找我,跟我說……”
“……他跟我說——梨逍塵,祝你幸福……”
“他說對了,我……很幸福……”
那日的對話到這裏就沒了。之後未央抱著漸漸發涼的身體,一遍遍用溫柔的語氣,問不同的話。
比如說:“那我呢?你是不是覺得我跟雪二公子很像?就跟一個人似的?”
比如說:“第一世的你欠下了債,所以注定第二世要還付與我,對不對?”
又比如說:“可是後來,你是不是又發現了,我其實不是二公子,而你欠下債的是他,愛上的,卻是我?”
再比如說:“……我愛你。”其實這句不是問句。因為懷裏的人身子已經涼透,一句話也沒回答。
後來阿瑾回來了,小川跟著那個雲遊道人出去學藝,離開了平樂鎮。阿瑾抱著哭累後睡著的囡囡去臥房的時候,走到院子裏忽然發現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軟軟細細的花瓣,就跟囡囡的頭發一樣。
未央抱著渾身裹著狐裘的人從屋裏出來,走到他兩的身邊,俯身在孩子稚嫩的臉蛋兒上吻了一下。
阿瑾看見狐裘裏垂下來的半隻手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問道:“主子這是要去哪兒?梨主子她……”
“沒什麼,睡了而已。”未央轉過頭來,對他輕輕一笑:“沒準以後,囡囡真的會嫁給你,當然,也有可能是小川哦。”
阿瑾略微羞澀的低下頭,等到再抬起來的時候,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偌大的庭院,隻剩下他還孤零零的站在這裏,環顧四周,已經望不見那兩人遠去的影子了。
倏然間,懷中的小人兒動了動,柔軟的臉頰貼在他胸口,親昵的蹭了蹭。
“唔……”
一片幹淨的雪花飄下來,落到懷中人細膩的眼角上,反射出七彩透亮的光。
如梨花一般,似畫似仙。
(梨逍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