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入獄(5)(2 / 3)

黑濤走上前,想寬慰幾句,但他覺得語言在這個時候太蒼白無力了,隻是輕輕拍了拍阿寧有些發燙的肩膀,站在一旁陪著他……

看守所裏每個人都麵臨著人生的重大挫敗,甚至生死存亡。所以,阿寧沒有表現出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悲傷的樣子。又站了幾分鍾之後,他轉過身衝大家訕笑了一下,努力恢複著臉上的表情,吹著口中幾近烘烤熱度的氣息說:“這下完了,咽氣的孩子又讓狼掏了一口,徹底沒救了。沒辦法,歡不歡迎都得跟大家艱苦奮戰了!”

大家都附和出很小的勸慰聲,但監舍裏的氣氛仍然在零度以下。

深夜,阿寧醒了,這是他第十幾次醒來了。他的睡眠似乎被人剪輯了,剪成了一集一集的。隻不過每一集的時間太短,最短的隻有幾分鍾。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熊熊的心火已經燒幹了他的唾液,將他能發出特別磁性聲音的嗓子燒成了一口枯井,他都聞到了那種焦灼氣。

他沒有伸手去拿放在枕邊的礦泉水,似乎像幹渴這樣的小事已經提不上日程了。對他而言,整個監舍都彌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空氣是凝固的,窒息感使這種凝固更加難忍,像剛從熔爐裏取出的烙鐵,不動聲色地一塊一塊壓上他的胸口,灼燙著他的心……

他不怕塵世的撕扯,也不怕煉獄的蹉跎,他怕的是愛的消逝,怕愛人跌進那無邊的苦海……

他心如刀絞,仿佛看到自己煞費苦心搭建的家園一寸一寸地開始坍塌。一磚一瓦都已經被狂風卷動,發出痛苦的撕裂聲。他側身蜷縮起來,已經感到房檁和牆壁的撼動與崩塌。

第二天是周一,那個充當情報員的包監管教又來上班了。他向黑濤簡單的詢問了幾句監舍情況後,將扁桃體嚴重發炎的阿寧提到管教室,做賊似的從辦公桌底下快速遞給阿寧一個折疊的紙摞。阿寧剛要揣起來,他急忙攔下,讓阿寧就在這裏看,看完馬上銷毀。

阿寧預感到了緊張,爭分奪秒地打開“雞毛信”,以一目十行的速度讀起來……

趕著讀,憤怒趕著衝向大腦。原來家人和施慧不但在各部門做足了鋪墊,甚至,施慧的哥哥通過“非常”渠道和多位被害人都進行了接觸,以免千裏之堤毀於他們這幾隻刺人的螞蟻。一切都搞定後,大家都等著批捕期的結束,因為安律師和王千勝大律師經過縝密分析後斷定,所有方麵都不會出現阿寧的有罪證據,阿寧必然會無罪釋放。

但,任誰也無法預料,辦案人周繼鄂等人竟然從軸承廠廠長吳運啟的側麵施加壓力,遵循官員逢查必落的鐵律,以請求紀檢部門調查其多年以來所有工作為突破口,逼迫吳運啟交出他深藏的錄音,證明阿寧是李坤曾經虛擬的第三方合夥人,這才在檢察機關疑罪從無的政策上,狠狠地楔了一根明晃晃的釘子,以至於又拉動了那些並不明顯的證據鏈,批準逮捕阿寧。

信的後半段,施慧再次表達了她的矢誌不渝,讓阿寧沒事多望望天空,哪怕隻有一絲空隙的天空也好,因為她的目光也會不時地望向天空,這樣彼此的目光就會在天空中相遇,就會看見彼此。就算看守所的規矩再嚴,從監欄的縫隙望一望天空總是允許的吧?就算專政機關可以束縛人的自由,可是再怎麼也不至於束縛人的目光和思想吧?施慧在這種境遇下,表現給阿寧的一麵還是蠻樂觀的,隻要政府不蒙上阿寧的眼睛,隻要不把所有監欄的縫隙都封死,那麼,誰也阻擋不了兩個至親至愛的人在天空中相融。也許不久後的一天,兩人再也不用在天空中相融,而是可以實實在在的在天空下相擁……

阿寧的目光剛從信紙上抬起,幾頁布滿娟秀小楷的香紙就被包監管教一把搶去。同時,他站起身,示意阿寧趕緊往回走。

這份緊急阿寧是理解的,他快步走在包監管教的前麵,匆匆回到自己所在的監舍前。包監管教快速開門,阿寧進去後,他快速鎖門,當阿寧要把“聊號”時必須走形式也要掛在腕上的手銬退下來,轉身遞給包監管教時,包監管教已經沒了蹤影。

阿寧知道他是去洗手間處理“雞毛信”了,想到帶著施慧芬芳的香紙即將變成碎片衝進下水道,阿寧心中頓生淒婉與不舍……

這種難過還未消逝,包監管教又匆匆來到監門口,以取回剛剛落下的手銬為借口,示意阿寧將耳朵貼近監門口,快速地小聲說:“今天剛到單位就接到駐所檢察官的電話,他們讓我二十分鍾後去他們辦公室。我預感到可能是給你捎信的事敗露了,本想直接將這封信銷毀,但你家人前前後後給了我不少錢,我覺得不讓你見到信,良心上過不去,所以才冒險給你看的。你有個心理準備,一口咬死沒這事兒,我先走了啊!”

包監管教說完,接過阿寧遞過來的手銬,頭也不回地向監廊盡頭走去……

阿寧深歎一口氣,有種如鯁在喉的沮喪。他抬頭從監欄的縫隙望向窗外,天空湛藍,應該是個好天氣,東北的初秋總是天高雲淡、氣候宜人。用不了一兩個小時,太陽仍會像夏天一樣灼烤著大地。也許外麵的陽光現在就很澎湃,隻是監號裏的人感覺不到而已。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寧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碧空,那裏可以折射出施慧清澈明亮的眼睛……

果然,包監管教沒有在這個值班日裏再現身。當天下午,兩名駐所檢察官提審了阿寧,問他是否收到了包監管教傳遞的信件?阿寧矢口否認,甚至連包監管教口頭向他傳達信息都否認。阿寧知道沒有確鑿的證據,駐檢不能拿他怎麼樣。

但包監管教可慘了,事後才知道,像李坤和阿寧這種級別的大案件,為了防止看守人員從中幫忙串供,警方會全天候監聽嫌疑人親屬的通訊設備,俗稱“探線”。包監管教似乎一直防著這一點,平時都是派自己的老婆和阿寧的老母親在教堂接觸。但真應了那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思來想去,阿寧認為暴露的最大可能性,就是第一次自己寫給包監管教的電話被監聽到了,才引起警方的注意。雖然包監管教告訴阿寧是他老婆用磁卡電話約阿寧姐姐出來見麵的,但阿寧一直覺得這種小把戲難以逃過警方的眼睛。

包監管教違反紀律,給犯罪嫌疑人傳遞消息,理應追究法律責任。但念在沒有造成重大後果,另一方麵阿寧和家人也沒承認,組織上對待勞苦功高的同誌網開一麵,所謂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免於追究包監管教的刑事責任,開出公安隊伍,辭退回家。

由此,阿寧也被看守機關列為重點監控對象,不但平時不允許值班民警和輔警與他接觸,甚至連新任包監管教例行公事的“聊號”都免了。每周施慧和家人在看守所直接購買的食品和生活用品,都要現場打開包裝檢查。幸好已經停止律師會見,否則,這種情況下,辦案單位會派員參加會見。

但這一切對阿寧的心緒產生不了任何影響,真正對他產生影響的,是與施慧的失聯。包監管教這條“接頭”途徑,被洶湧而至的波濤吞噬了,換來的是警方對自己更為嚴格的監控。雖然平日裏阿寧仍然紅光滿麵,談笑風生,但無形當中,仿佛看到無數敵人正獰笑著向自己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