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入獄(5)(1 / 3)

這一天是周日,看守所不碼鋪、不反省,象棋、軍棋、撲克牌成了犯人們放鬆的道具,圍起了好幾圈人。“槽子”上的三個人玩鬥地主都不是阿寧的對手,黑濤背著監控鏡頭,偷偷交付輸給阿寧的兩支香煙時說:“兄弟,別憂心忡忡的啦!憑你這手氣,今天喊你名字肯定不是簽捕票,而是簽放票。別忘了出去後給我送點好沫子來。”“沫子”就是散煙絲,便於隱藏,走私進來的香煙大多也去掉煙紙和煙嘴,隻留下“沫子”藏進被子裏。

阿寧微笑著點點頭,實則他心中比被電擊都慌張。自從知道刑事批捕的日期是三十七天,危機感和希望就交織著與他相伴相隨了,躲也躲不掉,成了他不時心悸的病因。與施慧通信的主要焦點也在這三十七天是否批捕上。因為捕了代表自己有罪,將身陷囹圄,不捕就意味著無罪釋放。

雖然他在近期看上去從容而無畏,以至於閃光的魅力和幽默詼諧的開朗性格,成了監舍裏的明星人物。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施慧也知道,他多少次從睡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全身,卻不過是周繼鄂拿著一張逮捕令出現在麵前。

忐忑不安地捱到了下午四點半,走廊裏仍然沒有出現外來人員的腳步聲。阿寧抑製著湧動的心潮,又抓完了一把牌。這把牌有兩個王,三個“2”,還有四個“3”。正當他要掀牌爭地主時,監門外突然有人喊:“張寧,過來簽字。”

霎時,全監舍都靜了,無論拿著棋具還是拿著撲克牌的犯人,所有人的動作都停在了半空中。因為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二十多個犯人都知道他們心目中的偶像張寧今天到日子,或捕或放都到了掀開謎底的尾聲。

阿寧在凝固的氣氛中回過頭,沒有遲疑,跳下板鋪,抑製著沉到穀底的心情穩步走到監門前,微張開瞬間就發幹的嘴唇,看了一眼以擦汗掩飾幸災樂禍的周繼鄂,微皺眉頭,不解地問:“憑什麼捕我?”

他知道,周繼鄂前來肯定是簽捕票。因為放人時辦案單位是不進監舍走廊的,輔警過來喊嫌疑人收拾個人物品,那才是釋放。

“哎呀!你都不知道,這一個多月我基本沒怎麼睡覺,說啥也得先找出點證據把你捕了呀!否則怎麼偵察你後麵的大案子?別難過,簽了吧!如果捕不了你,別說我,就連我們局長都交不了差。”周繼鄂說完,從監欄將檢察機關開具的逮捕令遞給阿寧。

阿寧仔細查著這張辦公紙上的每一個字,連檢察院的公章他都看了兩遍。上麵在正文處打印著幾行字:張寧涉嫌詐騙,批準逮捕。落款是濱城市檢察院。

阿寧使勁擠了一下眼睛,心髒的掙紮險些淹沒了他的語言,他見多識廣,他經曆豐富。他是個集智慧與驍勇於一身的魅力男人。但,人在這個時候,仍然控製不了失敗在心裏的蔓延和委頓。周繼鄂那近乎輕佻的言語和逮捕令上的字跡,在阿寧的耳朵和眼睛裏留下了耳鳴和失明的惡劣效果,想聽不想聽都在耳邊嗡嗡作響,想看不想看都在眼前一片昏黑……

他一下抓住監欄,旁邊馬上過來一個犯人扶了他一下。他掩飾著悲痛,使勁睜大了眼睛,一字一頓,向不自覺後退了半步的周繼鄂追問,“哪件事證明我有罪。”語言中都帶著苦澀。

周繼鄂收斂了臉上輕佻的表情,甚至裝出了幾分同情,帶著寬慰的語氣說:“噢,你今年二月份到李坤單位拿走了四百多萬的公款,我們查到了你進出的監控錄像,也采納了李坤的供詞,證明確有其事。還有軸承廠廠長吳運啟證實,他交房款時填的戶主是你的名字,李坤曾經對他說過和你是合夥人。吳運啟有談話錄音,我們也查到了交房款的細節,檢察機關認定這兩條證據已經足以證明你參與了詐騙犯罪。”

“就算能證明我拿走的是公款,那麼,我問你,什麼是公款?是不是公家的款子才叫公款?錢都是一樣的,李坤借給我的錢我怎麼知道哪個是公款哪個是私款?再者,既然是公款,跟詐騙有啥關係?吳運啟去交房款是李坤指派的,和我有什麼關係?李坤隻告訴我房款他替我交完了,具體他是讓誰去交的與我何幹?今天你不說,我仍然不知道。吳運啟去交房款或是李坤去交房款對我而言有什麼區別?憑這些就批準逮捕我?你們是怎麼辦案的?照這樣下去,得冤枉多少人啊?”

歘歘幾下,阿寧將那張逮捕證撕得粉碎。

周繼鄂被阿寧吼的一愣,他清楚地看見血絲在阿寧的眼白上快速的凸現,仿佛在這個男人氣急敗壞的同時,這棟比一般建築堅固數倍的監牢都發生了地震,大概所有犯人和警察都被震驚了!

是的,那一刻,除了電視機裏灰太狼和喜羊羊的聲音,幾乎所有的聲音都停了。阿寧臉色慘白,白裏透著一層淒厲的青色,如同一張硬塑般僵硬。不但監門外的周繼鄂和值班民警錯愕地望著他,連身後鋪上鋪下的目光全都望著他。他的眼光裏湧動著掐死周繼鄂的欲望,同時,也湧動著掐死自己的絕望。

周繼鄂的眼光活生生被阿寧的目光碰了回來,他莫名其妙地露出了短促而虛弱的笑,還有一種掩飾的意思。結巴著說:“噢,你……你也得理解,這件案子影響麵這麼大,現在又是非常時期,任何人也不敢頂著炸雷去撿金元寶啊!嗬嗬……那……那啥,你家人確實活動了很多人脈,動用了許多關係,但在這個風口浪尖,誰也不敢抻頭哇!我們也沒辦法啊!”似乎他是潛伏在敵人心髒的“無間道”,關鍵時刻才暴露身份的自己人。

阿寧自嘲地冷笑一聲,那是多舛的命運積累的頑強和傷痛。他冷冷地瞟了周繼鄂一眼,胸口充滿了油膩膩的厭惡,“哼!都是你的功勞吧?”

“嗨!你這是冤枉我啦!秉公辦案是我的職責,我們這些偵察員的任務就是查找嫌疑人有罪或無罪的證據,再說又不是我一個人忙你的案子,而且……而且上麵定了調子。”

周繼鄂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句阿寧勉強才能聽到。

見阿寧盯著自己的眼神仍然沒有活絡起來,周繼鄂向前挪了半個腳尖,露出了完整的安慰神色,小聲說:“檢察機關批捕了也不一定沒希望,真正能定你罪的還是法官。嗯?”

阿寧仍然沒有作聲,目光凜冽地釘在周繼鄂臉上……

周繼鄂像是被燙了似得,近似於討好地辯解著說:“哎呀,批捕了怪不得任何人,這個節骨眼上,哪個部門也不敢把你放了!沒事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你撕毀逮捕證,我隻能在工作報告上寫清楚了!我走了,你好好待著吧!”

說完,周繼鄂逃也似的消失在監廊的盡頭……

值班民警無奈又同情地安慰了一句,“沒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想開點吧!你這麼年輕,身板這麼結實……”轉身而去。

整個監舍的玩鬧氛圍都被阿寧打散了,大家都悄悄地收拾玩具,盡量不弄出聲響,然後靜靜地觀看幾乎可以背下台詞的《喜羊羊和灰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