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鎮的冬天
文/程沙柳
1
母親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怎麼不多穿點呢?”我還沒有回答,她就笑了起來,笑容裏帶著些許歡喜和另外一些疑似憐惜的東西。
我也笑了笑:“沒事,不冷。”母親指了指一個方向:“他在那裏等我們,咱們快些過去吧。”
我點了點頭,拖著行李箱跟在她身後。
稻田鎮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模樣,到處都是新樓,和當年相比顯得煥然一新。更重要的是,稻田鎮已經通了火車,雖然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站,我卻萬般欣喜,因為可以從北京乘車直達這裏。
母親口中的他是她再婚的男人。那個男人我見過幾次,四十多歲,比母親稍微大點,說話的時候輕言細語,一臉憨厚,見到我的時候總是會露出很友善的笑容。
剛要走出火車站的時候,不遠處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按了按喇叭,這就是他了。母親突然拉著我的手,低語道:“記得叫人。”我“哦”了一聲。也難怪母親會刻意提醒,之前見他的那幾次,我都未曾叫過他,母親也隻能在一旁幹瞪眼。
還未走近,他就從摩托車上下來,一邊笑著和我打招呼,一邊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綁在車架上:“回來啦!”笑容還是那麼友善。
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三個字讓我心裏湧起一陣酸楚感,就好像我回到了一個離開了很久的地方。“嗯,叔叔。”我脫口而出。
他停止了手裏的動作至少有三秒鍾,才恍然大悟,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他顯得有點兒手足無措,一邊掏褲包一邊說:“那個啥,咱們去吃飯吧……你抽煙嗎?對了,家裏有酒,啤酒白酒都有,還有空調,很暖和的……”
2
雖然風衣很厚,但並沒有帽子,摩托車疾馳的時候,肅殺的東風和摩托車帶起的風,像刀片一樣刮在我的臉上。我埋著頭,希望能借此抵禦一些寒冷,但用處並不大,索性迎著風開始欣賞四周光禿禿的樹木和空曠的稻田。
到家之後母親趕緊給我倒了一杯熱開水,我拿在手上暖著手。一個帶著老虎帽子的小男孩出現在了門口,歪著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這個陌生人。
叔叔在一旁說:“趕緊叫哥哥。”他沒有理會叔叔,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用塑料盤子端了一些瓜子花生糖果進來遞給我,我放下手中的杯子接住。他這才開始說話,用稚嫩的童音說:“你們兩個太不懂事了,家裏來客人了都不知道拿好吃的出來。”我們三個都笑了起來。
我拉過他問:“今年幾歲了?”
他朝我比了比手指:“三歲半了。”
我說:“你這明明是三,不是三個半。”
他有些生氣:“你沒看到我還有一根手指彎曲了一半嗎?”我看了看他彎曲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頭,實在是太聰明了。
屋外突然響起了一個老人的聲音:“威威,過來吃糍粑了。”他立馬跑了出去。
他是母親再婚後生的兒子,我同母異父的弟弟,雖然早就聽說過他,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真人。
叔叔不知道做什麼去了,母親開始從櫥櫃裏拿出吃的往桌子上端。我望著一桌子菜肴,突然有種時光錯亂的感覺,上次吃母親做的菜,已經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突然有些難過,為什麼她明明是我的親生母親,卻沒有在我的身邊,想吃她做的飯卻要坐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還要頂著各種來自世俗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