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去來兮(1 / 3)

第一章歸去來兮

"同學,我們環保協會在倡導光盤行動,拒絕浪費,請你把餐盤裏的飯吃完。。"

我抬頭,一個皮膚白皙,眉清目秀,留著板寸頭的男生正一臉青澀的咧嘴笑著,手中還抱著一遝發放到一半的環保宣傳單。

我抬頭瞥他一眼,估計是剛進大學,誓將滿腔青春熱血注射給大學社團的剛入校新生。

我放下正在撥弄餐盤中的剩飯的筷子,麵目表情的說,"沒有菜了怎麼吃,你不能叫我吃幹飯吧。"

我吃飯有個習慣,總是吃菜多,吃飯少,每次飯吃到後麵都隻剩飯。仗著對方是大一的菜鳥,便冷淡不給對方好臉色。

果然那個男生愣在那裏,不知所措尷尬接話,"可是。。。"

我心想跟姐姐拽社團,你還嫩著呢,老娘最討厭你們這些仗著社團橫行霸道的螃蟹了,到姐這個年紀你就知道,大學社團付出再多,什麼鍛煉心智,什麼能力培養,到你畢業麵對就業現實的時候就全都是P。

我挑釁白他一眼,起身,端起餐盤,準備走人。

那個青澀的男生尷尬不已,臉漲得微微發紅,襯著他的白臉真是一陣白一陣紅得好看,我得意的端倪他,心想學姐不發威,你真當老娘是小姑娘?!

正當我要趾高氣揚,他忽然將手中的宣傳單一扔,搶過我手中的餐盤,轉身跑到買菜窗口,"阿姨,我要添菜!"

然後走到我麵前,驚慌失措說,"對不起同學,剛才我疏忽了,現在有菜不用吃幹飯了!"

我吃驚的看著他,鬱結又好笑的說,"你自己留著吃吧,我飽了。"

我心想哪兒來的奇葩,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那是五年前我第一次見陸曉鋒時的情形,那年我大四麵臨畢業,他大一剛剛入學,那時他青澀害羞的粉臉還沒來得及在我裝滿了托福雅思競考腦海中留下半點零星印記,三個月後,我就被學校推薦到加州大學做交換研究生,一去就是三年。

從機艙透過雲端看久別的昌州,白蒙蒙一片,三年了,終於可以再回到這個地方,熟悉感與罪惡感接踵而來。

三年前他們離婚戲碼曆曆在目,他迫不及待將我們母女發配到國外時的感覺仍然痛徹心扉,我懷著對他滿腔的恨意跟我媽離開了這裏,我媽的感受沒有我強烈,因為她始終不曾看見過他跟那個女人依偎扭打的惡心畫麵,卻被我撞破了。

那日學校公布了推免名額,班導將報道書交到我手中時,我簡直樂瘋了,高興到竟然忘記進校長辦公室得敲門,橫衝直撞進去,撞破了他們的奸情。

那個女人依偎在他肩上哭哭啼啼的可憐模樣迅速被惶恐取代,慌慌張張的瞪著我,他一向平靜和藹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慌亂,隨即恢複平靜,官腔十足安慰那女的,"小宋,要不就這樣,會議上作詳細談。"

我傻楞在那裏,報道書從手上滑到地上,22歲年以來他一直扮演的慈父角色還是沒有辦法瞬間坍塌,我立在那裏等待他給我一個解釋,不,是祈求他給我一個解釋。

那時的我始終是滿臉的少年正氣,驕傲到無法接受我那清風正義的父親身上竟會上演如此粗俗的****劇情。

後來等待我的是他親自送給我媽的一張離婚協議,他也算仁至義盡,給了我媽一筆不菲的養老費,不知灌了她什麼迷魂湯,二話不說跟他離了。

我的反應沒有這麼平靜,我媽是個淑女,做了十幾年家庭主婦,早已經習慣了任他宰割。他也從小教育我成為淑女,還好失敗了,我怒氣衝衝殺進他辦公室,將一紙協議扔在他臉上,趾高氣揚叫嚷,你憑什麼始亂終棄?!你憑什麼跟我媽離?!最後卻變成了連哭帶喊,你憑什麼?這種事,憑什麼發生在我爸爸身上?!

滿屋子領導老師目瞪口呆,尷尬的低聲討論散去,隻有他坐在正中間表情一成不變,班導王教授想拉我走,被他揮手勸走,辦公室隻剩下我們兩父女。

是啊,我們是父女,卻需要一個外人來勸和?

"你媽叫你來的?"他平靜到甚至沒有正眼看我,也是,他是搞行政多年的老狐狸,怎麼會把他一手**小雛雞放在眼裏。

"你可以欺負你的糟糠之妻,但我不許你欺負我媽!你憑什麼提離婚?我媽沒有錯!犯錯的是你!舒有光!"我怒不可揭的甚至直呼其名,即使這樣也不能壓住我心中的任何憤怒。

他萬年不變的臉抽搐一下,也在極力忍住憤怒,強作耐性,

"離婚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你已經成年了,然然。"

"真是好笑,因為我成年了?你就可以拋妻棄子了?!"

"你成年,完成大學學業,法理上爸爸已經完成撫養義務了。"

法理上?我的親生父親,竟然用法理來定義我的關係,我的存在。我頭顱中猶如寒冬中被人當頭潑了一桶冰水,馬上又被滾滾而來的怒火取代。

他的法理就像一把利器刺進我的自尊當中,二十多年我引以為傲的父親,我的驕傲,我的虛榮,我的自尊,我甚至想撲過去:"是不是她?那個姓宋的!她要你離的!那個狐狸精!"

"啪!"顯然我粗俗的言語磨光了他的耐性。

我不敢相信他為了他窩藏的**被發現,跟我媽離婚,給了我一巴掌?!

"你在哪裏學的這些下三濫詞調!"

從小到大這不是唯一的一巴掌,但一定是最痛的一巴掌!我哇的大哭起來,傷痛欲絕的真撲上去跟他拚了!

他一把抓住我四處揮舞的亂手,"成熟一點,然然!我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還有個弟弟,小宋。。。小宋就是他媽媽。。。這是我虧欠他們的。。。"

我停下來,不敢相信,眼淚吧嗒吧嗒掉,半晌,咬牙切齒,

"你們真讓我惡心!"

我的震驚伴隨著我對父親的所有慈愛幻想都灰飛煙滅,熬成濃濃的恨意,他欺騙了我媽,欺騙了我,欺騙了我的幸福家庭,他的背叛甚至開始的那樣早!

我憤怒的抓起他桌上的車鑰匙跑出辦公室,衝到停車場,跳上他的車在校園裏橫衝直撞,胸口中怒氣騰騰的火龍上下亂竄,心想幹脆一車撞死,我要讓他後悔一輩子!

結果腦子裏出現的竟然是我媽在櫥窗擺弄做飯的樣子,我才想起我媽隻有我一脈骨肉,我死了她會一無所有,他卻在外麵還有一個野種!

好在當時我駕照隻考到科目二,還沒學會踩油門,他的車才沒有攤上命案,有驚無險的我也撿回一條命。

後來他們離了,他一個子兒也沒有給我,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口口聲聲強調我的成年,漠視我在他們離婚中的考慮,因為我的成年,他終止了對我的撫養責任,終止了他扮演慈父的義務,現在他要去當另一個家庭的慈父老公。屬於我跟我媽的使用時限已到期。

我也不會在乎他的錢,我在乎的是原來這一年當中他鼓勵我拚命考托福,爭取出國名額,都隻是為了幹淨的把我發配邊疆而已!

"小姐,飛機馬上要抵達昌州機場,請係好安全帶。"空乘小姐甜美的聲音響起,我滑回現實,三年了,我終於再回到這片生我的土地,不知為何一時之間落地一瞬間竟然感到一股恐懼。

候機廳,我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喂,王叔叔,誒,我舒然,嗯,我到了,嗯,接機的人?嗯,好,你說,高個,板寸,叫什麼?好的,好的,好,晚點見。"

剛掛了電話,一個個子高高瘦瘦,皮膚白皙,留著板寸學生模樣的男孩出現在我麵前,我摘下墨鏡,打量他,

"陸曉峰?"

"舒然小姐,你好!"看不出他看著年紀不大,說話卻很是成熟得體。

"王教授臨時開會,沒有辦法親自過來,由我暫時負責接待,車子在外麵。"他自然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我也不推脫。

笑問,"你是王教授的研究生?"

"不是,"他爽快回答,"不過很快就是了。"

"成年了嗎?"聽到他還是本科生,我笑著打趣,這些年在國外,我徹底拋棄了東方淑女的那一套,套起洋裙絲襪,混跡酒吧夜店打工,偶爾也學著勾搭帥哥,從前他不喜歡我做的,通通學了個遍。

"舒小姐是覺得本科生的規格接待您這位留美歸來的特約教授欠妥嗎?"

我笑著撇嘴,"我可沒有這種偏見,誒,你聽過一個詞,最近國內好像挺流行的,小鮮肉。"

"沒有。"

我盯著他笑,但看他一眼不看我的嚴肅樣子,覺得沒勁。便轉過頭看窗外。

"昌州的街道倒是變幹淨整潔了不少。"

回國前我並不打算在昌州常住,因此並沒有做什麼了解。

"在前麵路口停車,你先回去,告訴王教授晚點我去拜訪他。"我下車,遞給他一張名片,"我的行李,麻煩送到‘京陵拾號公館‘伍斌先生那裏,這是他的名片。"

"放心。"陸曉峰笑著泰然接過,好像早猜到我會中途下車一般。

"謝了。"我徑直攔了一輛車,"師傅,麻煩城西公墓地。"

"小姐外地來的吧?"司機打量我一身打扮問道,

"算是吧,"我想在這個城市,對我而言也什麼落葉歸根的鄉情了,"麻煩從陽明巷子直接過去。"

司機在前麵搖頭笑,我心想老東西,別想諤我。

晌午陽光明媚,綠樹嫩葉,空氣清新,看到"白鶴棲居"幾個赫然大字,我想中國人也是愛折騰,死人墓居住環境比活人住的還好,還有文化。

我將一束紅玫瑰隨意扔在他墓前,我知道他生前喜歡純潔高尚,莊嚴崇高,但我偏要用最烈焰的紅玫瑰來提醒他不配擁有的崇敬莊嚴。

他當然不會在意,平靜的臉跟三年前我離開時一樣虛偽慈祥的望著我,現在看又多了幾分安詳。

"爸,好久不見,我終於回來了,看來你過得不差,那個女人很會選地方,這裏很安靜,很冷清,很適合你。"

我摘下墨鏡,"抱歉,現在才來看你,其實一年前我就聽說了,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貪汙?哼,我想我應該謝謝你,謝謝你遺臭萬年,謝謝你跟我媽離婚,這些年我媽過得挺好的,她再婚了,找了個綠眼睛,拿了綠卡,可惜她沒你能幹,沒能給我添個小弟。。。"

我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煙霧慵懶得彌漫在他墓前,"至於我,你看到了,好得不得了,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死的,因為你還沒有看到這些年我過得有多好,你看,我變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