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 告別練習題的正確答案1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向我描述重逢的喜悅，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教會我麵對離別。我站在痛苦的邊緣，恍恍惚惚、反反複複間，總算為自己辟出一條出路，我自學抵禦悲痛的戰術，總算習得了告別的最佳方式。那就是創造一個世界，給那些被時光卷走、偏又放不下的人，找一個有跡可循的歸處。肝腸寸斷是一堂人生必修課，每個人經此一役方能自學成才。
在薄情的世界裏深情地活著
我喜歡那樣的人，無論何時何地，他們相信人間真情，相信會有絕處逢生，他們披荊斬棘、跌跌撞撞，跌倒了還會爬起來，摔疼了不留陰影，哪怕招了一身塵土，他們也能灑脫撣一撣，一臉朝氣，眼中有光，心中有愛，繼續上路，不畏不懼。
小悅讀初中時，父母離異，媽媽帶著妹妹改嫁到外地，家裏隻剩小悅和爸爸相依為命。半年後，經人介紹，小悅爸爸和一位阿姨步入第二段婚姻。結婚之前，這位阿姨對小悅特別和善，可是，當小悅改口叫了“媽”以後，這位阿姨再無耐心偽裝，徹底撕下偽善的麵孔，露出童話故事裏常見的“後媽”嘴臉。
在我的諸多同學裏，小悅一直都是最活潑開朗的那一個，如果不是她後媽忽然闖入學校要給她辦退學鬧了那麼一場，我們誰都不知道，小悅其實來自單親家庭。
這些年來，我接觸過很多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在很多人眼裏，他們被標簽化，從他們的身上，旁人多少能看出父母離異給他們造成的傷害，他們私下裏大多敏感、沉默、膽怯，相較之下，小悅簡直就是一個異類。她喜歡笑、喜歡鬧，課間時，即便隔著一條走廊，也總能聽見她爽朗的笑聲，無論我當時心情多麼不好，隻要她那一串“哈哈哈”砸下來，我總能忘記當下的煩惱；她心很寬，同學們都喜歡和她開玩笑，她從來都不惱；她成績一般般，經常答不上老師的提問，老師有時會訓她幾句，但她永遠都是撓撓頭，笑嘻嘻地聽著，輕鬆化尷尬於無形。
那天，我們剛上完體育課，同學們累得一個個趴在課桌上休息。這時，小悅後媽闖進我們班級，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小悅，你趕緊收拾東西跟我回家吧，從明天開始你不上學了！”
眾同學一驚，小悅緩緩站起來，死死盯著那個女人，堅定地說了句：“不，我要讀書。”
這時，班主任聞聲趕來。小悅後媽已放棄所有體麵，向班主任哭訴家裏的經濟狀況有多麼糟糕。聽來聽去，我們隻抓住一個關鍵點：小悅一個姑娘家，讀那麼多書也是無用，早晚要嫁人，還不如早些退學出去打工，補貼家用，明年弟弟就要上學（後媽帶來的），用錢的地方更多。
一見這場麵，所有同學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小悅，誰能想到這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背後竟有這樣曲折的身世。
班主任把小悅後媽勸走後，專門找小悅談了一個下午。很久之後，班主任才向我們透露談話內容。自從後媽搬進來，小悅原本貧寒但不失幸福的生活便戛然而止。後媽一直都對小悅上學讀書這件事有極大不滿，總是抓住一切機會在小悅爸爸耳邊吹風，讓他切斷小悅的一切開銷，逼她早點自立。聽的次數多了，小悅爸爸竟然也動搖了。那段日子，小悅早起上學時，從來沒有早餐可吃，爸爸隻給很少很少的生活費，如果沒有奶奶暗中貼補，連午餐也接連不上。偏偏小悅成績一般，更給了後媽阻止她繼續上學的理由。
在這種情況下，小悅苦苦地堅持了一年半。課間時，我們還是能聽到她爽朗的笑聲，就好像，那個下午，她的後媽沒來過學校，沒撕破她最後一層自尊一樣。隻是，當她走出學校大門後，她身上的燦爛便盡數消失，瘦弱的她，背著破舊的書包，推著破舊的自行車，夕陽溫柔地注視著她，但她隻微微低著頭，背影落寞而倔強，在那個不得不回的家裏，等待她的是一張張冰冷的臉，學校對於當時的她來說，或許是唯一的樂園。
忽然有一天，小悅就不來上學了，連告別也沒有。課桌上碼得整整齊齊的書本，她一直都沒來取。班主任說，小悅去找她媽媽了。大概幾個月後，我收到小悅的一封信，顏色明亮的信紙，潦草得快要飛起的字跡，信裏說，她媽媽的新家收留了她，那位叔叔願意供她上學，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就這樣消失了。風去風來，雲卷雲舒，每次看到天空中孤零零飛翔的小鳥，我總能想起她。
再見小悅是在二十年後。有天晚上，我被同學拉進一個微信聊天群，我特意查看了群名片，發現小悅也在其中。加了好友之後聊上幾句，這才知道，如今，小悅竟和我在同一個城市裏。
我很想見見她。這些年，我特別掛念她。
到了周末，我們約在一家快餐店見麵。我到時，小悅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她比從前胖了些，但輪廓沒變，我一眼便能從人群中認出她來。她還和過去一樣，見到我剪得醜爆的發型，依舊笑得沒心沒肺，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我們聊了一個下午，得知她結婚了，但又離婚了，目前自己帶著女兒單過。當年，她離開爸爸去投靠媽媽，也隻是多讀了兩年書。兩年後，叔叔沒有繼續栽培她的意思，媽媽有心但沒有培養她的能力，小悅再無人可投靠，徹底淪為所有人的負擔，於是甘心輟學，出去打工。這些年來，和許多命運不濟的普通女孩一樣，她吃盡了苦頭，但沒有逆襲。
“其實我挺感謝家裏人的，我一點兒都不恨他們。”小悅笑哈哈地說。
我聽完這話，心裏特別不好受，說：“我就沒你那麼好脾氣，如果換作是我，我會恨死他們。”
“可是，我要是不原諒，又能怎麼活呢？誰都不容易。”
我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小悅輟學後，去過很多地方打工，飯店、服裝店、冷庫、賓館、工廠……當時，她年紀小，身材瘦弱，更沒有什麼背景，遭了不少欺負。隻是，談到這段經曆，她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慢慢就好了！”
小悅後來遇上了前任老公，兩個人在一起也過了一段甜蜜的生活。但女兒出生後，因為種種瑣事，兩人矛盾越來越多，加之老公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這日子就再也過不下去。提起這件事，小悅沒有說過一句貶斥前夫的話，她隻說：“兩個人都有不對的地方，既然過不下去，那就好聚好散吧。”
我很難描述那種心情，一個從小到大遭遇了種種不公的姑娘，坐在我的對麵娓娓道來，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那樣置身事外，她的灑脫、寬容，讓我佩服，更讓我心疼。
我問她：“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她笑得很開心的樣子，說：“當然該怎麼活還得怎麼活呀。我現在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在一家二批商貿公司做業務員，負責給整個鐵西區的小便利店送貨，隻要肯吃苦，賺的錢足夠養活我和女兒。平時沒啥事的時候，我們就待在一起，她饞了就帶她出去大吃一頓。我還這麼年輕，我覺得隻要肯努力，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如果能遇上一個可心的男人，我還會結婚的呀。”
她積極得像一輪小太陽，坐在我的對麵發光發熱，我這個有父母關愛、有姐弟扶持、有好友陪伴、有得體工作、有不錯收入卻還總覺得不夠幸福的人，在她的光芒之下，活生生變成一粒浮沉。
是的，因為一些不順遂，我經常覺得這個世界不夠愛我。直到我與小悅重逢，直到我遇上更多遭遇不幸但從不抱怨的人。如果不是見過他們被這般薄待，我還難以意識到這個世界對我的厚愛。
我曾在醫院裏見過一個病危的姑娘，生命已然進入倒計時，她每天仍舊樂嗬嗬的，她說要過好剩下的每一天，她要把別人的四十年，濃縮成她自己的四十天。可是，反觀那些還有四十年甚至五十年的人，他們每天糾結於得失，煩惱於物欲，毫不吝惜地踐踏著寶貴的時間，根本意識不到他還能活那麼久，是上天多大的恩寵。
有個男生因為臨考前遭遇車禍沒能參加高考，寒窗苦讀十幾年，這是多大的打擊啊！可是他沒有氣餒，也沒有抱怨，送走同班同學後，默默拿起書本複習，隔年，他發揮不如以往，最終隻考上個普通的學校。有人替他惋惜：“去年你要是沒遇上車禍，肯定比現在考得好！真是造化弄人啊！”但他隻笑笑說：“那我上學後就更加要好好學習，把我錯過的彌補回來。”
有個女生放棄一切談了一場戀愛，結果落得個男生劈腿的結局。人人都以為感情至上的她，肯定就此一蹶不振，但休整幾個月後，她重新以光鮮姿態複出，她說：“我已經失去愛情了，更加不能要死要活，以後，我會遇上更好的。”
……
當我們在抱怨、慨歎命運不公的時候，命運一刻也沒閑著，繼續向世間投擲禮物或災難。被它一個反手拍到泥裏的人，更是尋常。有的人，一生被命運厚待，一切順遂；有的人，一直都在倒黴，命運隻負責雪上加霜。有時，境遇是相似的境遇，但結局是不同的結局。那些在寒風中經曆過徹骨絕望的人，有的把這種絕望刻在臉上，傳染給更多的人；而有的從來沒有放棄對溫暖的向往，他們努力著、掙紮著、對抗著，不甘不屈，最後也能慢慢從泥淖中掙脫出來。
現在我相信，一心向陽的人，一定能趕上最好的時光，哪怕再遠、再晚，他都能收獲一個不一樣的結局。就像小悅，她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所以，在這樣的現實裏，不管你攤上多難的關，都別那麼早放棄。父母離異了、家道中落了、身體患病了、愛人背叛了、事業衰敗了……命運總是有一千種方法來薄待我們，它也早已準備好凜凜寒冬，來對付你變得更無情、更冷漠的麵目，一旦步入命運無情我更無情的惡性循環，就像進入一場勝負已定的廝殺，毀掉的，終究還是我們的一生。
我喜歡那樣的人，無論何時何地，他們相信人間真情，相信會有絕處逢生，他們披荊斬棘、跌跌撞撞，跌倒了還會爬起來，摔疼了不留陰影，哪怕招了一身塵土，他們也能灑脫撣一撣，一臉朝氣，眼中有光，心中有愛，繼續上路，不畏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