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躁動。人群裏無休無止的躁動是黑夜紊亂的脈搏。血紅色的煙霧從舞台中間驀然升騰起來,戴著麵具的金發女郎抖動著傲人的胸部在煙霧中若隱若現,裹著白色浴巾的健壯男子笨拙地跳著僵硬的舞蹈。他們用假裝深情的眼光相互拉扯,每一次身體的碰撞都讓黑暗處的人群爆發出近乎瘋狂的呐喊。男人猛地抱起麵前扭動著的女人,他的臉恰好埋在女人起伏的胸部,女人結實的雙腿緊緊地捆紮在他的腰間,她緩慢地舞動著雙臂,在一團煙霧裏像一隻有著無數手臂的蜘蛛。突然,女人扯下了男人身上唯一的一塊“遮羞布”。燈光戛然而止,音樂戛然而止。人群裏出現了短暫的休克,空氣裏彌漫著一種荷爾蒙發酵的味道,人們粗重的喘息像另一種形式的音樂,誘惑而鬼魅。而這種休克隻持續了短暫的幾秒鍾,就被躁動的重金屬音樂替代。金發女郎和浴巾男子早已不見了蹤跡,人們衝上舞台,在音樂中任意地舞蹈著,像一群從時光隧道裏穿越而來的妖魔鬼怪。盡管他們的舞蹈是那樣的雜亂無章,但是他們的節奏卻是完全一致的。除了音樂作為他們共同的指引之外,他們還有一個默認的領舞者。女孩穿著一身黑色的皮衣在舞台中間痛快地舞蹈著,她的側臉有著十分淩厲的線條,隨意而微卷的短發更加襯托出她硬朗的氣質。彩色的燈光映照在她的皮衣上,在狂亂的人群中她像是一隻閃爍著光芒的獅王。

她是沈墨,一個天生具有領袖氣質的女人。

沈墨喘著粗氣走向我和蒲朵兒,她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讓她看起來有著一種極具挑逗意味又飽含英氣的獨特氣質。她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伏特加濃烈的氣味氤氳在她的口鼻中,像是與生俱來的一種體香,沈墨亦是一個濃烈的人。沈墨將蒲朵兒半攬入懷中,舉起酒杯說:“歡迎林小眉同學終於出山,加入我們狂歡的隊伍!”比起我,沈墨和蒲朵兒的關係要更親近一點。如果把世界分為上中下三等,那麼蒲朵兒和沈墨顯然屬於所謂的上流社會。不同的是蒲朵兒是後來者,而沈墨天生就屬於那個世界。沈墨的父親是藍城市長,這一點沈墨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這完全是“八卦女王”蒲朵兒的推測。除了姓氏以及同樣上挑的眼角,蒲朵兒認為沈墨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和雷厲風行的處事風格完全就是遺傳了老沈的一貫作風,蒲朵兒說:“我的推測肯定是精準無誤的,新聞聯播可以為我作證。”對於這種推測,沈墨沒有承認也並不否認。蒲朵兒熱愛各種各樣的奢侈品,她用這些價值不菲的物品包裝自己以獲得自信,而沈墨本身就是一件奢侈品,任何一種物件隻要在沈墨的身上就會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高貴品質,產生一種讓人敬仰的魔力。和她們在一起總或多或少地讓我感覺到局促不安的尬尷,金錢、地位、長相等等隨著人類文明而誕生的東西帶給了人們終生不可避免的煩惱——自卑感,而以自我為中心的本性決定了另一種煩惱的源頭——自尊感。這兩種情緒在我的身體裏相互拉扯,我盡量抑製,但沒有辦法扼製。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和夏溪相處。

夏溪是一個單純的女孩,瘦弱得像一隻病貓,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讓每個人都不忍去褻瀆她的美好。一個女人的單純要麼是裝出來的,要麼是寵出來的。而夏溪的不諳世事來自於兩個男人對她無微不至的嗬護,一個是她的父親,另一個就是蘇桐。夏溪是地道的蘭城人,她的家在蘭城邊緣的山腰上,那裏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桃溪鎮。寄托蘭城人美好祈願的寺廟遍布在這裏,有的破舊、有的嶄新,這裏終年彌漫著佛香的氣息。每到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就淹沒了這個半山腰上的小鎮,桃花明豔,桃花燦爛,桃花如同一條粉色的溪流……轟轟隆隆的火車從山腳的隧道一遍遍地通過,人們在桃花與汽笛的遮掩下過著平淡的日子。夏溪和蘇桐就在這裏長大。

夏溪出生後不久她的母親就去世了,她的父親從未再娶,除了沒有媽媽,所有女孩該有的父親都給了夏溪。父親對夏溪的愛達幾乎達到了一種近乎癡迷的程度。為了照顧好夏溪,她的父親在鎮小學的附近開了一家商店,把家也搬到了學校附近,每天父親都要接送她上學,甚至在上課的時候也在窗外遠遠地望著她。夏溪說她16歲之前從來沒有離開過父親的視線。後來夏溪去藍城市區讀高中,父親總要送她到公交車站,在站台目送載著夏溪的車逐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蘇桐家離夏溪家隻隔了一條窄窄的馬路,他還是個流著鼻涕的小男孩時就習慣在一旁默默地關注著夏溪。後來的蘇桐改掉了愛流鼻涕的毛病,成了一個高大陽光的男孩,他和夏溪同時考上了藍城的大學。蘇桐在城東,夏溪在城西。每到周五蘇桐總要坐2個小時的公交車來接夏溪,他們一起坐著大巴車走向那個滿是桃花的地方。在這兩個男人關愛的眼光裏,夏溪長大了,像城堡裏長大的公主,她的世界裏隻有愛與友善。她甚至不懂得如何和別人吵架,不懂得如何分辨謊言與欺騙。

“小仙女怎麼還沒來?”沈墨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說道。蒲朵兒的眼光終於從周葉身上抽離回來,她莞爾一笑說道:“小仙女的連體嬰兒最近變加班狂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估計快了吧”。就在這時夏溪挽著一身正裝的蘇桐出現在了我們身後,“朵兒,又使什麼壞呢?什麼連體嬰兒啊?”蒲朵兒轉身看到蘇桐的一刻笑得從吧台上跳了下來:“蘇桐,你要去參加婚禮呀!來這種場合穿這麼正式幹嘛?”夏溪挽緊了蘇桐的胳膊,深情地忘了他一眼,溫柔地說道:“我家哥哥剛加完班。小眉,不好意思啊,來遲了。”麵對這樣柔情似水的女子,誰能不原諒她呢。蒲朵兒略帶嬌嗔地說:“你們倆要不要這樣隨時隨地秀恩愛呀。蘇桐,你什麼時候把我們的小仙女娶回家呀?”蘇桐木訥的笑了笑,扶了一下滑落的眼鏡,“不出意外的話,後年年底就可以。”蘇桐畢業時就向夏溪求婚了,但是他們的婚禮一直沒有舉辦。蘇桐說要等到他攢夠了錢,能在夏溪單位附近買得起一套房子的時候,才能娶夏溪,給她一個幸福的小家。為了這個目標,蘇桐一直默默努力著,畢業2年來,他就像一個被皮鞭抽打著的陀螺,一刻都沒有停息過。沈墨放下酒杯,將夏溪和蘇桐輕攬入懷,“為什麼每次聚會都變成你們倆的恩愛趴啊,不要忘了今天的主題,是為了慶祝林小眉同學回歸單身,好嗎?來,讓我們共同舉杯,喝下這杯友誼的酒!”

酒杯碰撞在一起,音樂混雜在一起,烈酒在喉嚨裏燃燒。來吧,讓我們幹了這杯為我而舉杯的酒。

沈墨說:“恭喜林小眉同學成功躲過一劫,差點跳進婚姻的墳墓。多驚險呐!”

蒲朵兒說:“恭喜林小眉同學擺脫歪脖子樹,從此步入繁茂的大森林,迎接美好的新生活!”

夏溪說:“小眉,不要傷心。會有更好的人值得你去愛。”

是該慶幸還是傷心?我根本沒有一點思緒。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我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或者我根本不願意在這個時刻思考任何問題。我端著酒杯,努力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蒲朵兒急了,“林小眉!你倒是說句話啊。這麼多天了也沒見你啃過一聲,憋著不難受嗎?你要是心裏覺得過不去,我現在立馬坐火車去找張啟明,放心,我保證不弄死他!”

蒲朵兒完全做得出這種事情。如果分手後的戀人要以互相傷害作為最後的告別,那麼大多是沒有真愛過;如果有一方願意獨自承受所以苦楚,那麼就是還愛著。我說不上我是不是還愛著張啟明,我隻是不想讓他的世界也變得像我這樣雞飛狗跳起來。

我十分肯定地對蒲朵兒說:“其實我和張啟明早就淡了,分手是遲早的事兒。我都想通了,一點兒也不難受。”

蒲朵兒說:“真的?”

我說:“真的!你們都這麼嚴肅的,搞得我很緊張的,好不好?”

蒲朵兒意味深長地說:“沒事兒就好。”

為了拯救一個失戀女人破碎的心,以及讓她重新學習戀愛的技能,蒲朵兒提議我們玩一個遊戲,“我們來個比賽吧,看誰能夠搭訕到更多的帥哥,以要到電話號碼為準則,輸的人埋單。小仙女除外。”蒲朵兒的話仿佛一顆炸彈讓昏昏沉沉的我立刻清醒了,我迅速地抱緊夏溪,“不要,我和小仙女是一派的,我也除外。這種事情你和沈墨出手就行了,我給你們當裁判。”蒲朵兒將我從夏溪身邊強行拉走,有些生氣地說:“林小眉同學,夏溪是有守護神的小仙女,你以為你還是有人等著的小婦人嗎?”蒲朵兒的話讓我一時無以應答,我隻能假裝哀求著對她說:“朵兒,你知道的我對男人從不主動。你這樣比殺了我還難。”蒲朵兒十分不屑地說:“林小眉我最煩你這樣,男人是天上的餡餅自己會掉下來嗎?就算掉下來你也要主動彎腰去撿啊!今晚,就是你出動出擊的‘**’,趕緊麻利利地行動起來!我一會兒回來要檢查戰果的,要不然我就幫你出手了啊。”蒲朵兒和沈墨看著一臉窘態的我不知廉恥地笑了,這兩個壞女人!她們一轉身就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中。

蘇桐把夏溪的酒換成了果汁,兩人又勾著頭盤算著起小金庫了,幸福的人兒!我獨自坐在已經廖無幾人的吧台,做一個幸福的見證者。多希望時間可以靜止,眼見幸福的人,自己也該是幸福的吧。蒲朵兒扭動著水蛇腰,帶著她標誌性的笑聲回到吧台的時候,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大約40歲剛過的中年男人。男人很自然地坐在了蒲朵兒的正對麵,問小葉要了2杯長島冰茶。蒲朵兒略帶挑釁地笑了,“小葉,我要一杯瑪格麗特。”中年男人習慣性地掏出車鑰匙在手中把玩著。他並不是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相反看上去倒是有幾分紳士風度。男人一邊把玩著車鑰匙,一邊用挑逗的眼神注視著蒲朵兒。蒲朵兒輕蔑地笑了,眼神再沒有離開過周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