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靠撿破爛將我撫養長大,最後並盡所能的把我送進了大學殿堂裏去。她在我身上寄予了她一生的希望,時常叮囑我為人要安分,不怕吃苦,學會勇敢和堅強,努力做一個國家棟梁。
可是,在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在我即將成為國家棟梁的時候,阿婆病倒了。
那時候,我才真正試著去做一個決定,阿婆也絕對不希望我做的一個決定,我放棄了中國曆史研究院的一份工作,回到了老家。
在病床前,我輕輕撫摸著阿婆布滿皺紋的手,淚水忍不住滴落。淚水在她手背皺紋的裂縫中緩緩流淌,仿佛一條經曆了曆史滄桑的長河,苦難永遠也無法被清洗掉。或許這就是時間留給她的模樣,直到生命的最後。
“欲生……”阿婆艱難的舉起了她的手在我臉上安撫。
“啊婆,我在。”阿婆希望我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淡定的。
“阿婆我恐怕……要走了……”
我不能哭出聲音來。可當我想起她在烈日下,在大街上,熱氣蒸騰塵埃彌漫中弓著傴僂瘦弱的身軀在垃圾桶邊上挑揀的時候,我也隻能憋著抽泣幾聲。她蒼老無力的眼睛在看著我,最後我連哭泣都不可以。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阿婆要走了,我說不出話來了。
“你知道……你為什麼叫欲生嗎?”
“……”哽咽著嘶啞的聲音,我說,“我知道。”
“知道就好……”
曾經在這個社會的某個角落裏,婆孫二人幾乎被拋棄的權利都沒有。如今的我們,是一個漸漸走向衰亡和一個漸漸長大的生命走過來的,那股維持著彼此存活的力量,是求生的欲望。
所以,我叫欲生,時時刻刻不敢遺忘。
我姓什麼,阿婆也不知道,直到後來我可以上學了,老師說我不能沒有姓氏,阿婆仰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說,姓史,以後你就叫史欲生。
因為這個史姓,讓我在求學的道路上與曆史結下了某種情緣。
再後來,懵懂青春期的我,開始幻想,如果我是秦始皇,中國或許就不會有萬裏長城了;如果我是李世民,和我爭奪帝位的那兩個兄弟也不會被我弄死;如果換做後來的武則天,唐朝乃至整個中國曆史長河中,也不會隻出現一個女皇帝;如果我統治了大清,或許後來就無需民國的出現了。
如今,我懂得了整個中國的曆史,卻對自己的曾經一無所知。無所知自己的父母,無所知阿婆是否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親人。或許她也不是我某種意義上的那種親人,隻因我聽別人說過,我是被一個乞丐撿回來養大的孩子,就像撿垃圾一樣。
可是現在,那某種意義上的親人的那某種意義,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眼前的阿婆就是我存活著的意義。
我不想失去這一種意義的存在。
在阿婆選擇安然閉眼之前,我問了,我有沒有父母親?我更願意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有……”如此微弱的氣息,在生命終結前的這一刻顯得如此寶貴,可全都被我索取了。
我不會問他們在哪裏的,我選擇多看阿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