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神秘的盲女(上)(1 / 3)

四,神秘的盲女

陳老爺子家的不幸在木魚村引起了一陣議論,很快就平息了。對於世人來說,一家興衰、一人的生死,一時的沉淪,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曆,其實隻不過是生活中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在激流奔湧的時代,它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從90年代過來的人,即便是大都市裏成功人士,有多少人經曆過商海沉浮,有多少人暗渡過罪與罰,又有多少人出賣過自己的靈與肉?可是時代並無計較,連他們自己也若無其事,心安理得,何況這區區神農架原始森林的人事變遷?

剛剛走出原始森林村民們急於尋找掙錢發家的門路,鑽天拱地各奔前程,有的出遠門打工,有的在本地旅遊部門找事做,有的經商,有的求學,有的當兵,隻把老弱病殘留在家裏對付那日漸荒廢的責任田。幾年以後,年青一代的木魚村人大多漂流到神農架周邊的城市裏或者更遠的地方,或者成為盲流的農民工,或者成為暫居的商人,當然也有個別的當了公司的白領。無論是在蝸居還是蟻穴擬或銀行按揭的住房,當他們回望家山、思念來路的時候,木魚坪那遙遠的小山村、甚至連同整個神農架大森林,都變成城郊上空的一朵流雲,一個偶爾潛入深夜的夢景。

然而木魚坪那神秘的木魚聲卻依舊在冥冥中敲著,敲出一些曆史的故事,敲出一些命運的傳奇。

無論你是依舊困頓在山村的老者,還是寄寓他鄉的遊子,都仿佛在它的聲波中走向人生的歸宿。比如我們前麵講過的那位二舅爺羅誌全的女兒羅茜,本來一路由高中考入清華大學,讀了碩士,名正言順地成為都市精英,可是後來卻無緣無故地和老家斷了聯係,羅誌全尋遍天涯海角也不見女兒的蹤影。

直到千禧年,也就是2000年,三峽市來了一位神秘的盲女,人們才隱約聽到些關於羅茜的傳聞,讓人感傷不已。

(一)

那是千禧年春末裏一個傍晚,天氣異常煩躁,煩躁得啤酒都成了泡沫,甚至噴張引起瓶子爆炸;煩躁得小姐們急忙著了夏裝,大街上到處都是白晃晃的。

偏偏這個時候,三峽市又搞什麼“嚴打”,搞得雞飛狗跳牆。大街小巷的修閑館、桑拿浴、發廊間都關的關、停的停、瞎燈熄火,惟獨嚴老板的布耐特按摩廳還照常營業,當然生意就特別好。晚上還不到七點鍾,這個門市就燈火通明,客人就絡繹不絕。

在閃爍的霓虹光影裏,嚴老板忙得滿臉是汗。他西裝革履,戴著墨鏡、拿著一款新手機,站在門口仰起腦殼不停地叫喊:

“我們這裏不查,

允許、允許,

來得、來得!”

他一門心思招徠生意,全然沒有意識到今天這個煩躁的夜晚,對他慘淡的人生來說是多麼重要。

嚴老板名叫嚴昌太,自幼雙目失明。拄著一根竹拐棍,他在這城市的邊緣地帶憂鬱地遊走了大半生。早年,他曾經到神農架木魚坪一帶給人算命卜卦。記得有一天特別巧,先是一個姑娘在他的地攤前徘徊了好久。他怕這孩子心事重了會想不開,就主動和她搭話,知道她是高考待取的學生,就給她占了個“燕落金屋”的彩頭,沒想到這姑娘一回家就接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後來又有一位前來旅遊的老板,把汽車停得老遠,懨懨地走過來抽簽,偏偏就得了一柱上上卦。老板一把塞給他四百元,他就回贈了四個字:“玉榮紅消”,據說這位老板後來上了福布斯財富豪榜,還當了省裏政協委員。這些事一傳開,嚴昌太就在江湖上小有了名氣,許多人一輩子都記得這位算命先生,記得他充滿玄機的盛世卜言,連玉泉寺的高僧惠能法師都和他有過交往。

可歎的是,這嚴昌太預測過世人許多一夜暴富的神話,卻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此生與財富有緣。在喧囂的大千世界裏,這位盲人總是作為旁觀者,一個人默默地站在街角,楞著眼睛傾聽著,傾聽這人世間的富貴榮華和勞苦奔波。

多少歲月,他的世界不但沒有色彩,也沒有歡樂,好比一卷沒有洗印的底片。直到這年頭,社會開始關注弱勢群體,政府提倡發展殘疾事業,他才戰戰兢兢地同鄰街的張瞎子合計,約了幾個學過按摩術的盲哥盲姐們,湊份合開了這家按摩廳,總算是有了一份正當的營生。

這按摩廳門麵也不大,可因為接著最繁華的步行街的尾巴,那高掛在門頭的霓虹燈招牌眨吧眨吧的,也就十分招人眼目。當時三峽市提出要建設國際化大都市,那招牌的名字是殘聯的領導幫忙起的,就比較洋氣,上麵寫的是“布耐德按摩廳”,一邊是中文、一邊還注了英文,說是為了防備外國朋友來了看不懂。可一掛出來,倒是許多中國朋友看不懂,他們不明白這“布耐德”是什麼意思,有的客人就故意念成“來不得”。剛到的一位客人就這樣打趣:“來不得嗎?”嚴老板連忙解釋:

“肖師傅啊,別跟我一樣、盡瞎說啊!

‘布耐德’是英語、音譯,也就是盲人的意思,哈哈,來得來得,歡迎歡迎”。

他邊說邊把客人往廳裏請,順手鬆鬆領帶節,伸了伸脖子。

這按摩廳裏布局也別無講究,進門靠左手是收銀台,背後懸掛著營業執照,由老板的女兒小嚴親自張羅。右邊靠牆擺滿沙發茶幾,後壁中間供著一台電視機、外帶碟機音響。這時電視開著,但音量很小,碟機裏大聲放著薩克斯吹奏的《回家》。

牆角備有純淨水和一次性口杯,那是供等候休息的客人用的。兩廂是按摩室,左邊接男客、右邊接女客,都擺著八張按摩床,這時已經躺上好幾位客人,正在接受按摩。師傅們都是戴著墨鏡、穿著雪白的大褂的盲人。大廳後門邊放著一台立式空調,可以管到每個房間。進門靠右手是衛生間,靠左手是樓梯,上九步左拐三步就到了二樓。二樓上麵設有兩個單間,是專門接待貴客的雅室。所謂貴客,照嚴老板的說法,也就是那些在五行中屬木屬金的人,平時酒色過度了,也需得來這兒歇歇駕,調整調整。另外就是風聲緊時,他們也隻好來這裏過過枯癮。因之,今晚那出蕩氣回腸的重頭戲將在這裏上演。

這時侯,嚴老板就在門口輕輕問剛來的肖師傅:

“黃局怎麼沒來?”

這肖師傅是公安局黃副局長的小舅子,給刑偵科長開車的司機。黃局長曾經陪夫人來做保健,他跟著來過,一混就熟了。肖師傅先把滿屋裏人都掃了一眼,然後才附在嚴老板耳邊挺神秘地回答:

“今晚有事,在局裏坐鎮”。

接著他就雙手叉腰、扭著屁股大叫大嚷道:

“哎呀,我這腰還是不行,你們給揉揉”。

嚴老板忙說:“行,那就這邊請”。

在男按摩間裏,盲人師傅們有的按頭、有的搓腰、有的在捶背。他們故意拍得啪啪響,而且很有節奏。房間裏乳白的燈光和輕柔的音樂顯得很和諧,很安寧。人世間許多禍福都是不測的風雲,現在這兒,也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先兆。

嚴老板把肖師傅帶進門,說:“八號床還是空的,你先躺上,我來安排”。

“肖大人到!”

“嗨,司級幹部來了!”

“您的腰子還不行嗎?”

肖師傅一進門,屋裏幾位按摩師傅幾乎同時仰起腦殼,一迭連聲吆喝,裏麵頓時一陣喧鬧。他故作嚴肅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