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除了身心不可彌補的分裂狀態,這幾乎是我迄今為止的生命中最為深刻和重大的缺憾了。
我覺得我自己應該屬於那種生活中不能缺少性與愛的人。雖然這樣說不大光彩,但既然我寫作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尋求真理,那麼一個不敢麵對真實自我的人又有什麼資格這樣做呢?我的情愛史應該要從六歲時隔壁冬冬家的上海小男孩開始,是他無意中開啟了我最初的情愫。然後就是那一場似是而非的初戀,蒙昧而痛苦,好象注定是要承擔一種先期預演的使命。接下來呢,青春之花開放了,我以為我將收獲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愛情,轟轟烈烈,跌宕起伏,象一切藝術樣式中所呈現的那樣。雖然對於如何才能夠進入這種讓人如上九霄的境界,我沒有任何具體可行的方案,但仍然在一種美妙的預感中,癡癡幻想著屬於我的愛會通過某種神秘的渠道在我的生命中瞬間如花盛開。
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無奈的事實: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卻仍舊沒有愛過一個人,同樣的,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向我表達過哪怕轉瞬即逝的愛意,我的青春是一片令人尷尬的空白。不過這樣說也許有點不夠準確,因為,從小到大,除了小學時的同桌尹小可,還有一個女孩子,也向我表達過同樣的感情。第二次麵臨同樣的問題,我雖然沒有再度產生什麼過激的反應,可是仍然倍覺棘手、尷尬不已。不知道怎麼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反正隻要一設想和女孩子在一起談情說愛,卿卿我我,甚至發生更進一步的舉動,我的渾身就頓時如同爬滿了毛毛蟲那樣不自在。因為我感覺我們之間除了性器官不同,其他什麼都一模一樣。如果一定要強迫我這樣做的話,那麼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倒真成了“同性戀”了!
我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矛盾的悖論中:我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並且熱衷以這種角度去喜愛男性,但男人所愛和想要的卻是真正的女人。對我來說,愛情從一開始就是一扇不曾配設鑰匙的門,我好象毫無希望了。但是,既然我毫無疑問屬於人類的一員,那麼對於愛情的向往和追尋也應該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尤其處在這樣一種孤立和茫然的生存狀態中,它尤其顯得意義非凡。在我的想象中,它就象童話故事裏的那支魔棒,具有著點石成金的法力,而足以在一瞬間令這個世界煥然一新。雖然我還不知道它究竟能夠帶給我什麼樣的感受,可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需要它,無比迫切地需要,就象筋疲力盡的泅渡者渴望陸地一樣。但是,問題出現了,我怎樣才能夠找到它呢?
說起來多麼悲哀,一個在幼年時期就對愛情產生了朦朧感知與渴望的孩子,在他已經即將步入中年的,長長的焦灼的青春時代裏,這種神秘的生命狀態卻始終毫不留情地將他隔絕在外。就象被春日的和風吹送得滿天飄飛的蒲公英,它們姿態美妙地在我的身旁起起落落。我伸出了手卻觸碰不到,千呼萬喚它們仍義無返顧地飛向遠方。沒有一點美好的預感,找不到一絲可供穿行的路徑。他的心簡直要在這無望的焦灼中焚為灰燼了!他絕望了,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被徹底拋棄了的人。沒有愛情,找不到自我,無法建立從容而具有尊嚴的生活。從來沒有過,看來以後也不會有了。隻有永無休止的對於自身的懷疑、厭惡,甚至輕賤,懷著惡劣的感覺一天天苟且地活下去。沒有任何希望來改變這一切了,隻有等待愛情的拯救,一個愛慕的眼神就好象被世界擁抱了一次。我渴望一個活力勃發的男人(我已經不恥於這種有悖世風的情感表露了,我是無辜的,而錯誤的是上帝),就好象趨光的昆蟲渴望光源一樣。可是,愛情到底在哪裏,它又是什麼樣子的啊?誰能給他一個探求答案的機會,讓他去好好地愛一場,愛別人同時也被別人所愛,伸出舌頭去嚐嚐來自天國的釀造。沒有希望了,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可能性。有時候我簡直象個盲童一樣陷入一種近於瘋狂的偏執中:他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麼對他來說永遠都是黑暗的,而我想不通的是,這個每個人都可以領取的禮物,為什麼輪到我的時候卻沒有了?
當我在愛情方麵的經驗還如同一塊從未開墾過的土地一樣,我原始的本能,卻好象成熟的植物充盈著的汁液,被一種神秘而真切的力量喚醒了。它開始向我要求它應得的權利,但可悲的是,它選擇的流向是錯誤的,與它本來可以獲得的機會是南轅北轍的。所以,它注定是要被阻遏和屈抑的。我曾經,而且也一直認為自己是厭憎和仇視男性的。他們就好象一麵鏡子,使我無法忽略同樣令我厭惡的自身的存在,作為他們的一員我隻感到羞恥,要我和他們一樣簡直不可設想。可是,奇怪的是,一旦我成功地將自己設想為一個女孩子時,也就是說沉溺於一種女性的角色認同中。再看他們,奇跡卻發生了,我好象戴上了一副柔光鏡,呈現在視野中的他們淡化了一切瑕疵,而所有的優點都更加凸顯,總之可愛極了。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那麼渴切、甚至是病態地喜愛他們。我喜愛他們高聲大嗓無所畏懼,強健的體魄好象移山倒海也不在話下,而堅定的意誌和發達的智力呢,仿佛隻要願意,就可以令世界為之旋轉似的。而最令人心折的是,他們扛槍衝鋒英勇無畏的身影,在我看來,簡直是人類曆史長廊中一道最為悅目和壯麗的風景!我設想如果讓我麵對著一位剛毅果敢的男性,我想我會立即感到自己的身心化為一泓柔波,在散發著強烈雄性荷爾蒙的懷抱裏,我太願意做一個柔情似水的女子。甚至軟弱也是一種快樂的認同,如果這能夠使另一種與之截然相反的特質更加動人心魄,就猶如黎明前一片幽柔的星輝可以令初出之日愈顯磅礴之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