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救藥地渴望著他們,男人竟然也會成為那麼一種可愛而誘人的存在,在運動場,在訓練營,在無數橫刀躍馬的傳奇裏,他們對我散發著永恒的誘惑。我注視著他們棱角分明的唇,猜想著那裏是不是蘊藏著化解冰霜的熱力。而被寬闊堅實的臂膀一擁入懷,又是何等妙不可言的感受呢?甚至就連他們穿髒的襯衣領子,和運動之後散發著健康汗氣的白運動襪,都具有著多麼不可言說的吸引力啊!
與我的成長過程成正比的是,我體內騷動的力量也在持續不斷地加強著。好象一座被封閉著的火山,滾燙的岩漿終日翻滾不休,可怕的能量在我的體內凶猛地奔突衝撞著,在一種徹底的無望中危險地醞釀著一次強勁地爆發。我絕望地發現,開始是我的靈魂,現在又是我的身體也背叛了我,它把我推入了較之精神的危機更加真切可感的痛苦之中!盡管在性的煎熬與幻想中我每天都在設想著種種鋌而走險的行動,可是在清醒的現實裏除了苦苦地壓抑本能我根本無所作為。欲望如獸,是一頭精旺力盛初長成、卻被長鎖籠中的獸。它輾轉焦躁,忽忽如狂,時時向往著幽深莫測的林莽,一次又一次地對著頭頂上鐵條間隙的月光發出震天動地的悲愴呼嚎。可是,從無回音。時常會產生一種隱憂,強烈得快要爆炸了的欲望逼得我走投無路,我擔心總有一天我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我不知道和我同齡的男孩子都是怎麼應付他們青春期的蓬勃情欲的,在這個方麵我一無所知。因為在心理上對於同性的格格不入,所以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結交過一個男性的知心朋友。這使我有可能錯過了一個隻有在同性密友之間才得以交流的,那種不需要他人的配合,也可以疏緩性的壓力的方法。雖然對於男女之事並非全然不知,可是我仍然無知地認為那隻是其他男人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我也同樣具有和他們別無二致的生理功能。而事實上,直到二十五歲那年的一個躁動難耐的夏夜,我才無師自通地在對自身盲目的探索中,驚異地發現了那個一直如同龐貝古城般沉埋的感官世界。我很快就上了癮,在無人的暗夜裏,我一次又一次地恣意享受著來自於肉體與想象的雙重快樂。直到現在,我也並不認為這是什麼應該得到譴責的罪惡,實際上,隻要有所節製,不至於成癮傷身耗神之外,我認為這種行為無可指責。最起碼,它可以緩解身心的衝動和焦慮,而且不會造成對他人和社會的威脅,比較說來,自己和自己作愛畢竟是最為安全和便利的。
可是,在這之前,在整個衝動的青春期裏,我是怎樣對待自己那走投無路的情欲呢?我簡直不願意去回想那些倍受煎熬的日子。每當在街頭與青春勃發的男孩子迎麵相遇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劇烈的渴望就好象一隻巨手一樣緊緊攫住了我。全身的所有細胞似乎都在一刹那進入了一種緊張狀態,連心髒都砰砰有聲地跳了起來。這種生理上的反應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我經常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做深呼吸,用這個從書上學來的辦法來試圖平抑衝動的身心。可是這個辦法常常是失效的,我依然忍不住掉過頭去,癡癡地凝望著那些英姿勃勃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目力不及的遠方,才會悵然若失地拖著腳步走回家去。有的時候我甚至會忘情地尾隨他們而去,明知道不可能,但心中仍然熱切地盼望著,前麵的男孩子會通過一種不可思議的途徑體察到我的心意,然後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對我報以默契的一笑,讓我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奇跡砸個正著。可是當然什麼也不會發生,我跟到的往往是驚疑不定的目光,這時候我就象挨了一記耳光一樣清醒過來,紅著臉怏怏而去。而更讓我感到痛苦的是,每當看到一男一女親密地攜手同行,演繹著人間最美麗的愛情詩篇的時候,我心中的落寞和悲涼,就象水中的漣漪那樣無邊無際地擴散開去,嫋嫋不絕。甚至連影視劇裏虛幻的愛情故事都會對我產生刺激,讓我在心醉神迷的同時,突然被一種巨大的殘缺狠狠地刺痛,一次次地在沒有色彩的夢中被自己喉頭的哽咽驚醒。奇怪的是,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會體驗到一種無可阻遏的創造力。這種孤絕淒美的感觸,就如同一個萬念俱灰的人,憑臨在高樓的窗前,將撕碎了的紙片拋向海水般深藍的天空—我是多麼的痛苦,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想我是深入了藝術與美的核心,我同時又是多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