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生來就是一個矛盾重重的人,我渴望愛情,也需要性的滿足。這種權利我已經被剝奪得太長太長了,長得讓我對自己和生活都統統失去了信心,長得讓我詛咒這種我無法擺脫的靈肉的需求。在我看來,它們絕不是什麼生命贈予的禮物,而是一種讓人倍受折磨的無形的刑具。我忍受過那麼多的痛苦,我覺得我是有理由要求加倍償還的,況且這也是順應人性的行為,隻要不妨害社會和他人,我認為我的行為無可指責。我以為我的理論已經準備充分,我以為我已經具備了墮落的素質。可是,我錯了,我根本應付不了我所麵對的一切,它們差點把我壓垮,差點把我搞成精神病。
性,在中國的文化中,從來都是一個尷尬的問題,躲不開卻又說不得。從小到大,我們接受的一切教育都在灌輸著這樣的觀念:性即便不是罪惡的,至少也是一種不潔的,令人羞恥的現象,在言談中應該諱莫如深,在行為上則應以克製為本。父母師長是這樣告誡我們的,書籍課本裏傳達的也是這樣一種觀念。我至今還記得上初中的時候,看電視時無意中說出了個“強奸”的字眼,而被媽媽當即痛罵一頓的情景。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的,至少這種教育在我的身上收到了令人滿意的成效。這使我從小就開始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那些守身如玉,冰清玉潔的人物是具有著極大的審美價值的,是令人稱許和仰慕的,足夠成書和入畫的標準。而關於性的渴望則無疑是不光彩的,至於具體的行為,如果不具有正常夫妻的關係,那無疑是醜惡的自我放縱,是要被千夫所指,罵名纏身的。我是一直認可和信奉著這些看起來無懈可擊的教條的,從小到大,它們已經融化在我的血液之中,安然地潛伏著。可是現在,它們卻和來自與體內同樣不可忽視的衝動打起架來,而且曠日持久,廝殺得日漸凶猛。我想,這就是某種不合理或者背離人性的,但卻是強大的傳統文化產生的副作用,它引發的後果是許多的心理問題和障礙,甚至會導致嚴重的精神分裂。當然,我絕不是性自由的鼓吹者,我隻是在表達著一種至少是不客觀的文化帶給人的戕害。最起碼對我來說,它的影響是根深蒂固和持續深遠的。對於性,我,一個即將跨入二十一世紀的青年,直到現在都沒有辦法持有一種樸素的觀念。
這是一個橫亙在人類精神中的險隘深壑。對於性這個令人費解的問題,有的人具有讓人羨慕的天賦,他們視一切規範如無物而隻追隨內心的衝動。而有的人卻生來矛盾重重,他們是伊甸園裏不知所措的闖入者,一方麵誘惑是那麼的不可抗拒,而另一方麵,種種綜合因素所形成的對於性的不那麼健康的看法,卻在嚴重地阻礙著他們安然地享受性的歡愉,和堅定不移地聽從自己內心的驅使。這種靈肉掙紮的結果是可怕的,可憐的人們的身心將被一種無法調和的矛盾強行撕裂。無論是弗洛伊德早已被證實的關於許多神經官能症均來自於性焦慮和性壓抑的學說,還是在古今中外難以記數的文藝作品中,對於畸形的情欲愛戀是怎樣將正常人生摧毀的近於科學性的描寫中,我上述的一切都曾被準確而精密地加以揭示。
我清醒地意識到,這是一種危險和可怕的狀態。哪怕是罪惡,如果能夠堅執不二地貫徹到底,也自有一種決絕的美感和精神在裏麵。沒有比前後矛盾,左右為難更令人厭惡的了。這種可恥的狀態甚至可以把人的精神導入絕境。
而且,除了性的負罪感之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發現,這一類的性愛方式同男女之間的交合完全不一樣。沒有了解,缺乏信任,沒有一點為即將發生的作為鋪墊的感情基礎,兩個原本陌路的人是那麼不可思議地被性的紐帶牽係到了一起。有的隻是對於占有對方肉體的無須加以掩飾的欲望,赤裸裸的,象水龍頭一樣隨時可以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