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 2)

路上的石塊漸漸少了,吸足了雨水的紅土變成又稠又粘的泥濘,車子推過,厚厚的泥巴沾上車輪,嵌在輪胎與閘瓦間,輪子幾乎轉不動了。他不得不時時停下來,打一根樹枝或棉稭,剔除泥巴。每逢這時,兒子就自己爬下車來,乖乖地站在一旁。

兒子已經六歲了,除了那胖乎乎的圓臉,鼻子、眼睛、嘴巴都像跟他用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雖說在夜晚,但兒子那幼稚、憨厚的模樣卻深印在他心底。想到兒子,舐犢之情油然而生。妻分娩時遇到麻煩,在鎮醫院呆了三天三夜。他趕到醫院時,孩子已呱呱墜地了。當他仔細打量孩子粉嫩嫩的臉蛋兒時,小臉蛋上一雙本來眯縫著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瞪他一眼,接著懶洋洋地打個哈欠,又合上了。也許是抱怨爸爸來遲了,顯出不耐煩的樣子。

孩子一天天長大,那蹣跚學步的稚態,那咿呀學語的童音,像一首充滿生命激情的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也看到了未來的希望,他深深體會到生命延續的甜蜜與歡樂。

不久,他把孩子帶到單位去了。孩子還小,離不開他。雖說他又當爹又當媽,卻由衷地感到幸福,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幸福感,是體力上的疲乏也難以抹煞的。工作之餘,他常常帶孩子去遊樂場,騎電馬、坐飛船、照哈哈鏡,看著孩子擠眉弄眼、手舞足蹈的高興勁兒,他覺得自己也年輕了,多年來壓抑著他的孤獨與疲憊仿佛不翼而飛。啊,這就是天倫之樂,這就是兒子對苦心的老子的報償,在經受多年的精神孤獨的折磨後,他應該感到滿足了。

有一次,孩子指著畫報上的女電影演員的肖像說是媽媽,又天真地指著“棒槌花”說是胡蘿卜。他想,也許該教孩子認字了,就隨便地指著一個字問:

“這是什麼?”

孩子搖搖頭。

“記住,這是‘人’!”他敲敲孩子的小腦瓜說。

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字,好奇地問:

“人是什麼?”

“人麼,”孩子的這個問題雖然天真幼稚,卻也頗難回答。他想了一下說,“譬如,你是個小人兒,我是個大人兒,我們都是人。”

孩子的眼珠兒滴溜溜轉,拿出嘴裏吮著的小手指問:

“那媽媽呢?”

他笑了,孩子總是忘不了媽媽。

“媽媽當然也是。”他說。

以後,見到書報雜誌,孩子必定要找“人”。

一次,他帶孩子去玩具商店,剛走到店門口,孩子忽然興奮地大叫:

“人,人,人!”

他停下來,順著孩子的小手,見牆上貼著一張“h市人民法院布告”,孩子的目光落在那個大大的“人”字上。

他高興地抱起孩子,親了親他的小臉蛋兒。孩子仍然聚精會神地搜索著布告,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又嚷起來:

“看,這裏還有人!”

他轉過臉,見孩子的小手指著法院圖章裏鮮紅的“人”字。

孩子出生那天,他正準備職稱晉升的考試,沒能及時趕到。

他固執地認為,吃技術這碗飯,必須有過硬的基礎知識和專業理論,正如一句俗諺所說,“曲不離口,拳不離手”,書本是決不能丟的。一切實際的成果,沒有理論指導是難以設想的。他認真地寫了一篇“關於微型機輔助工藝過程設計”的論文,滿以為晉升工程師是有把握的。萬萬沒想到晉升考試流於形式,沒有人看他的論文。晉升隻是憑資曆、憑關係、憑印象、憑行政任命,根本沒有他的份。一個把自己名字寫得歪歪斜斜的技術處長,簽閱文件時竟寫出“請各科室按文件神經辦”的笑話,卻大模大樣地出席h市科技大會,並吹噓“關於微型機輔助工藝過程設計”的軟件開發,是他直接主持完成的。事實上,此人根本不懂計算機,僅僅為了拍照,才坐到微型機旁裝裝樣子。照片放大後,又冠冕堂皇地放進市工人文化宮畫廊,不明真相的人誰知道真假呢?想起軟件開發過程的種種辛苦,這位處長的種種刁難,而初步取得成果後,此人又恬不知恥地攫取果實、沽名釣譽,他忍無可忍,理所當然地把問題反映到市科委,想不到科委主任說,噢,這種事多了,不值得大驚小怪。再說,你不是在處長領導下工作的嗎?成績當然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