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節,他們一家算是在一起過的。
那天早上,他正準備上班,妻突然帶著兒子來了。她乘的是早班汽車。
她說,這幾天很忙,供銷社主任要她一起下鄉,幫助調查本地土特產資源情況,她無法照料兒子的飲食起居,所以把兒子送來,要他帶幾天(兒子本來就是輪流帶的),她急不可耐地要馬上趕回去。他留住了她。
他說,中秋節,一家人難得一聚,無論如何也該過了節再走。她顯得心神不定,猶豫了一會兒才勉強留下來。
他興致勃勃地籌備過節:在單身宿舍走廊裏生了個蜂窩煤爐,到菜市場買了隻大紅冠子公雞和一些新鮮的蔬菜水果,又到俱樂部買了兩張當晚的電影票。兒子一聽說是武打故事片“少林寺”,高興得又唱又蹦又跳。
那天下午,他編寫一個應用程序,不知怎麼,老是出錯,不是寫錯語句,就是畫錯框圖。他索性不幹了。他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不等下班,就坐不住了,不時地走到辦公室窗前,擺弄窗台上的幾盆花和兩盆仙人掌。
仙人掌的刺紮進他的手指,他對著窗口的陽光仔細地查找、撥弄。忽然,
窗外傳來孩子的哭聲,他抬頭一看,住他隔壁的子弟學校老師正抱著他兒子跑過來,遠遠地對他嚷道:
“快,你兒子在走廊裏翻跟鬥,碰翻了爐上的開水壺,把腿燙著了。”
恍如一聲晴天霹靂,他的頭轟然炸開了。顧不得滿手刺,猛地跳到窗外,接過哭喊掙紮的兒子。兒子光著的兩腳紅腫了,濕透的褲子滴下一串串冒著熱氣的水珠兒……
兒子的腿和腳很快起滿燎漿泡,哼哼唧唧呻吟了一整夜,他也通宵未眠。
黎明時,她才趕到醫院,一開口竟說:
“孩子交給你了,俺得趕緊回去,要不,主任他又得……”
“去他媽的主任!”他狠狠罵了一句,眼裏幾乎噴出火來。
看他滿臉怒容,她畏縮了,吞吞吐吐地說:
“都怪那爐子,那隻該死的爐子……要不把爐子擱在過道,也……也不會……”
“爐子,爐子,你幹什麼來,不看好爐子?你的魂兒掉到哪兒去了?”他幾乎咆哮起來,一拳砸在床頭櫃上,震得櫃上的幾隻藥瓶滾到地上摔得粉碎。
她似乎受了震動,哆哆嗦嗦地顫抖起來。
事後,他覺得內疚了,怎麼能全怪她呢?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忙裏又忙外,也夠難的呀!要是自己有一套住宅,有個專門的廚房,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妻是供銷社的一個農村合同工,暫住著供銷社的一間辦公室,人家隨時能攆她走。為這個,她不止一次地抱怨他,甚至當著許多職工的麵奚落他。有一次,她指著屋簷下一窩嘰嘰喳喳的麻雀對他說:
“你看,連鳥兒都有個窩兒,俺們呢?”
他當時臉紅到脖子根,頭也不敢抬了。
當地人有句口頭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雖說時代不同了,可本地農村女人們的心理依然如是,並且無可指責。
附近村裏的孩子們喜歡唱一首兒歌:
“要想富,得養豬,賣了豬,蓋瓦屋,蓋了瓦屋娶媳婦。”
自從農村實行承包以後,的確蓋了不少瓦屋,連供銷社的正式職工都眼紅了。她的一個表弟從部隊複員,貸款買了一輛上海小四輪,專門給供銷社運貨,不到一年就還清了貸款,不久便蓋起五間三明兩暗帶走廊的渾青瓦屋,接著買了電風扇、洗衣機、電視機和一輛嘉陵摩托。一談起這些,她就委屈得直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