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夜更深沉,雨又下得大了,雨點兒打得草棚頂沙沙作響,如無數條蠶兒吞吃桑葉。倉庫牆上排水管的漏水聲,像那女人的嗚咽。
她已經哭得聲嘶力竭,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她上床時忘了關門,潮濕的風挾著雨點兒撲進來,吹滅了早就奄奄一息的煤油燈,屋裏屋外,一團漆黑。
對眼前發生的事,她並不感到意外,她早料到會有這一天,隻是沒料到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她不由得懊悔了,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
她已經掌握了他回家的規律:兩個月一次,禮拜六或者禮拜日。萬萬沒料到他會星期三回來,而且還是雨天。照以往的經驗,這該是絕對安全的日子。誰知道會有這樣的陰差陽錯呢?
她真地有些悔恨了。尤其恨這樣的陰雨天。幾年前的一個夏天,也是這樣的陰雨天,傍晚下班時,雨反而下大了。她想等雨小些再走,就坐在櫃台後清理帳目。想不到主任那麼關心她,打發妻子來請她吃晚飯。他家和大院一牆之隔,獨門獨院,一明兩暗三間瓦房。她不願打擾人家,婉言謝絕了。不一會兒,主任又親自來請。她拗不過,隻得去了。
飯後,雨仍不見停,主任夫婦熱情地挽留她。這一切來得那樣自然,所以她決沒有半點疑心。安排她住的房間雖說和主任夫婦的臥室相通,但中間隔著作為客廳的明間。
那時,她剛滿二十歲,正是如水的年華。她單純、善良、羞怯,對人生充滿美好的想象,怎麼也想不到,平時像長輩那嚴肅可敬的主任,會趁著妻子熟睡的空兒,悄悄溜進她的房間,那房間的門上隻掛了張竹簾子,她因為晚飯時喝了一小杯酒(是主任勸的),睡得很沉,待清醒時,發覺自己失身了。
一個少女不慎失足,無疑是千古恨事,她當時的確羞愧難當、痛不欲生。她徘徊在海邊,想找一處清淨的地方,一死了之……
可悲的不僅僅是失去貞操,而是從此失去誠實的勇氣!如果當初她能把這一切坦誠相告,也許不會弄得像眼下這樣糟。可是,誰知道那又會怎樣呢?
唉,男人的心也是難以捉摸的!
她本來想,結婚後一切都會從頭開始,一切都會變好。但她沒想到,他是那樣一個冷血動物,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偶然回來一次,也隻顧看他的書,一看就是半夜。開始,她委婉地勸他早點睡,不要熬壞了身子,他還勉強聽得進;漸漸地,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以至於幹脆不理她,就像沒她這個人似的。她氣極了,一等他回來,就偷偷地把電線扯斷,把煤油藏起來,逼他早睡。後來,他竟帶了蠟燭回來,把床底下的一箱書也搬進地震棚,獨自躲在那兒看起書來。
她想方設法吸引他,照城裏人那樣,著意打扮:燙了發,穿起高跟鞋、連衣裙,臉上塗了厚厚一層“美加淨”高級美容霜。就連跟他說話也格外小心,盡量捏著嗓子嗲裏嗲氣,顯得嬌滴滴的。
但這一切努力都是白費,被他看得一錢不值,他對她反而越發冷淡,甚至連話也懶得跟她說一句。她真想不通,一個男人怎麼會對她那麼漂亮的女人不感興趣,對她的嫵媚多情也覺得膩味,反倒深深迷上了那些破書!
這全是那些破書的罪過,她真恨死了他那箱子書!
她想把那些書拿去引火,又想拿去糊牆,但終究怕被他發現,隻得偷偷地這本扯幾張,那本撕幾頁,給自己剪鞋樣,給孩子疊寶、揩屁股。
有一次,她翻到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打開一看,是用紅絲線紮得整整齊齊的一遝信。她抽出兩封,好奇地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