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1 / 3)

再回來時,低矮的茅屋已被蜘蛛網封住了,這就是厲剛的家,與池塘隻隔著一條路。這是條土路,路上晃蕩著慢吞吞的牛拉太平車,車後拖著兩條平行的、深深的車轍。車轍的寬度是一致的,所有的太平車都能通過,很有點現代鐵路的雛形,這大約歸功於秦始皇的統一度量衡。厲剛從小看到的全是這種車,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其它的車輛。

厲剛搬了一條長凳坐在門前,眺望遠處的原野及原野上蜿蜒的大堤,大堤是通往淮陽湖邊的,幾隻野鴨子正從湖那邊飛來。

池塘像一麵鏡子,倒映著藍天白雲。一群鵝停在疏疏落落的幾叢蘆葦中間,仔細梳理著雪白的羽毛,時不時興奮地昂頭大叫。幾個赤足的孩子像是響應鵝的呼喚,嘰嘰喳喳直往塘邊跑。塘邊的一棵歪脖子柳樹顯然伐過了,隻剩下半截樹樁,樹樁上又長出幾條新綠的枝條,在微風裏輕輕搖曳。

小時候,厲剛常和小夥伴們爬到傾斜的樹幹上,坐下來,雙足悠然浸入水中,涼絲絲的,很快活。膽大的孩子爬上樹杈捉知了,於是,枝葉紛披的樹冠搖晃起來,如同一把張開的綠傘,下垂的枝條拂著水麵,劃出一圈圈漣漪。有些大孩子,把一根平直伸向水麵的粗枝當跳板,“撲通”跳下去,直到好久才從水麵上露出頭,接著兩腳交替打著水,濺起一簇簇水花。以後他知道,這種遊法叫“狗爬式”。

有一天,厲剛坐在樹幹上,津津有味地欣賞那些“遊泳家”的表演,忽然蘆葦叢中遊出一條蛇。那蛇擺動著身子,在水裏竄來竄去,把那幾個“遊泳家”嚇得東躲西藏,厲剛身邊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看得呆了,一不小心滑到水塘裏。塘邊的水很淺,隻及小女孩的腰,小女孩撇著嘴站在水裏,看到蛇向她遊來,“哇”地一聲哭了。厲剛顧不得脫衣服,“撲通”跳進水裏,一把抓住蛇尾巴,拎起來在頭上甩了個圈兒,蛇直挺挺不動了。看著鞭子般垂下的蛇,小女孩眼裏噙著淚水笑了。

小女孩好奇地問:

“剛哥,蛇怎麼不咬你?”

厲剛大人似地笑著說:

“這是水蛇,沒有毒牙,一見人就逃,哪敢咬人?再說,我這麼一抖,把它渾身骨節都抖散了。”

那個小女孩叫文淑秀,乳名秀子,她爸爸在縣師範學校當教師。她是到姥姥家來渡暑假的。

秀子喜歡跟他玩,他也像大哥哥似地照顧她。她跟他下田的時候,他就讓她騎在牛背上,他牽著牛走上木橋,木橋顫悠悠的,橋下的水亮閃閃的,秀子的頭暈乎乎的,她覺得天地仿佛顛倒了,嚇得直叫,他就安慰她,叫她不要怕:

“秀子,抬頭看看天,你就啥也不怕了!”他說。

秀子抬起頭來,太陽好大好亮,天上的雲慢悠悠地飄著,她恍惚升到空中和那些雲朵兒一起飄呀飄,不知不覺就過了橋,到了田埂上。田野上長滿各種各樣的小花小草,厲剛教她辨認:牽牛花、苦菜花,薺菜花、蓑衣草、趴根草、芨芨草、貓兒眼……

“貓兒眼點眼皮兒,一眼望到南天門兒。”田野裏的孩子們一條聲喊道。

秀子掐了根“貓兒眼”,那根草莖的斷麵立刻流出白色的汁來。

“剛哥,點到眼上真能望到南天門嗎?”秀子舉著那根草莖天真地問。

厲剛笑著製止她,說那白汁有毒,眼睛一沾上就會紅腫起來。

“那你真地要變成‘貓兒眼了’。”他戲謔地說,還撮起手指撐住眼皮,“咪嗚咪嗚”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