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子的爸爸調到h市工作,她隨爸媽一道去了。
h市是個依山傍海的美麗城市,厲剛沒去過,但他知道那個地方。
從前,遇上荒年,父親外出跑碼頭、打臨工,去過那兒幾次,還做過闖海人,回家時總要帶些貝殼給他玩。
那時候,海上有海盜出沒,路上還有土匪,父親每次出門,母親都提心吊膽,不停地為父親禱告,求菩薩保佑。
可是後來有一次,父親終於沒有再回來。
據同去的人說,他們在海上遇到風暴,又遭海盜襲擊,他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而父親卻被海盜的槍彈擊中。
那時候,厲剛才五歲。
厲剛媽不願兒子受委屈,她省吃儉用,咬著牙送兒子進了學堂。她既當母親又當父親,裏裏外外一把手。
生活的擔子對單身女人來說是沉重的,但更沉重的是她對丈夫的思念。
每當夜深人靜,她就悄悄打開包裹,麵對形形色色的貝殼喃喃自語。厲剛的父親一輩子沒照過相,但他的形象是深印在她心上的,看到那些遺物就像看到了他。
“孩子他爸,你當真撇開俺娘倆自個兒走了?你咋走的那麼急,連孩子成人也等不到,往後遇到天災人禍,叫俺孤兒寡母咋過哩!”
她邊說邊歎,止不住流下淚來。
有時厲剛被母親的哭聲驚醒,就跟母親一起哭,邊哭邊勸:
“媽,你別哭了,你哭壞了身子,爸也不能活過來。媽,你睡吧,睡吧,啊?”
兒子的體貼話,給母親很大安慰。
母子倆就這樣相依為命地生活。
到了大災荒的年頭,操勞過度的母親終於病倒了。厲剛停了學,在家伺候母親。
他把剩下的一點大米給母親熬稀飯,自己隻吃一點摻著樹葉的糠團子。後來,連一粒米也沒有了,他就把山芋秧和榆樹皮曬幹,摻在一起磨成粉熬糊糊喝。
母親的病體日漸衰竭。
那一天是個晴天。屋頂上,向陽的一麵,積雪已經融化,露出枯黃的茅草,蒸騰著霧一樣的水汽,化開的雪水順著屋簷滴下來;背陰的一麵,仍然覆蓋著白雪,屋簷下整齊地掛著一排冰淩。
池塘邊,歪脖子樹幹上,積雪斑斑剝剝,落光葉子的灰色枝條毫無生氣地耷拉著。塘裏的蘆葦枯黃了,空蕩蕩的水麵上結著一層薄冰。
厲剛沒吃早飯,忍著饑餓下塘摸魚,母親的身體需要補養。水裏的魚也不知躲到哪兒去了,摸了好久才摸到幾條“馬辮子”魚,他又扒開塘邊的淤泥,捉到幾條泥鰍。
他燉了湯一口口喂母親。
母親喝了湯,硬是不肯吃魚。母子倆推讓好久,結果還是厲剛吃了那幾條小魚兒。
晚上,母親把厲剛叫到身邊,撫摸著他的頭輕輕說:
“剛兒,媽不再拖累你了,以後你要自個兒過日子,你打算做點啥呢?”
厲剛放聲大哭,搖著母親的身子說:
“媽,你別說了,別說了,你會好的,你別想得太窄了!”
母親疲倦地閉上眼,臉上閃現一絲笑意,喃喃道:
“剛兒,媽的好兒子,媽不是要撇下你,是媽的壽數到了。媽死了,你得好好活下去,再苦再難也要奔正道兒,這樣媽在黃土底下也安心了。”
厲剛哭得更傷心了,他像從前一樣,使勁給母親按腰捶腿……
從此,母親再也沒睜開眼睛。
從此,厲剛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他一個人關起門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