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淑秀給童智的信。
△所有的人都對我開火,母親、親威、朋友、同學,我像犯了天條的普羅米修斯,我該怎麼辦呢?
他太苦了,從小就沒得到過家庭的溫暖,又為我受了這麼大的折磨,我的確同情他。本來我想,寧可自己一輩子痛苦些,隻要他感到幸福,我的良心也就得到了安慰。誰能想到,由於我姑母在海外,而他又是搞機密工作的,領導上不準他和我通信,命令他立即斷絕來往。他不聽,拚命地抽煙,背著人到野外給我寫信,幾乎每封信都是用血淚寫成的。我勸說過他,他死也不肯接受。於是,受到領導嚴厲的批判。在他的感情上還有著我不能理解的東西。△
厲剛病了一場,病愈後一直心神不定。
值班時,厲剛呆呆地瞅著機器,卻忘了看油標。有一次,油箱裏的油已降到規定油標以下,他也沒有命令油機員李兵加油。
李兵比厲剛晚一年入班,他來自鄂西南山區,帶著濃重的鄉音,把“黃牛”說成“黃油”,“鞋子”說成“孩子”,厲剛一聽他講話就樂。
剛來的時候,厲剛手把手教他如何開機、如何關機,並告誡他機器開動後要隨時觀察油標:
“我們是靠機器打仗,機器出了故障,雷達也要癱瘓,指揮員就失去了眼睛,情況抓不住,就失去了戰機。”
李兵看過油標,大聲提醒厲剛,可厲剛壓根兒沒聽到。也許是油機房裏的聲音太大了,李兵想。就自作主張往油箱裏加了油。
關機以後,厲剛取下搖把扔到一邊,這又違反了當初他自己對李兵的教誨:
“搖把不要離開機器,以便隨時開機,不然,遲一兩分鍾就給敵機跑掉了。”
厲剛本來不是這樣的,對工作一直是認真負責的,他和李兵相處得也很融洽,像親兄弟一樣。現在,他有點兒神神乎乎的,跟他說話也是一副漠然的樣子。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李兵實在弄不明白。他們倆是“一幫一、一對紅”的對子,按說李兵也有責任幫助他,用毛主席著作幫他找找思想根源。李兵幾次想開口,可一看到厲剛那精神恍惚的樣子,他就張不開嘴了。他忽然想到接班前通訊員送了一封信,是厲剛的,但厲剛提前走了,他就代為收下了。那封信一直裝在他的衣袋裏,他趕忙掏出來說:
“副班長,你的信!”
厲剛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照理應該聽得見,但卻沒回頭徑直去了,連例行的“雷達油機運行日報表”也忘了填寫。
厲剛這樣神魂顛倒有一段日子了,現在似乎情況越來越糟,該怎麼辦呢?李兵望望手中那封揉搓得快要裂開的信,苦笑著搖搖頭,他還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把厲剛的情況跟賈副站長(賈排長升了)談談。
雷達四站隸屬海軍航空兵,坐落在遠離村莊的曠野裏,已經是初秋了,營房旁邊的小樹林還是一片蔥籠,那兒幽靜而隱蔽。沒有人打擾,每當心情煩亂時,厲剛就躲到那兒,他可以靜靜地窺探自己心靈的創傷,像受傷的老虎一樣悄悄舐淨傷口的血跡。他給淑秀的許多信件也是躲在那兒寫的。
要他忘掉她,不再給她寫信,簡直不可能。周圍的一切,一根樹枝、一棵小草、一朵野花、一口池塘,無一不是她留下的紀念物。他下水遊泳,她好像站在池塘邊;他跟人下棋,仿佛在和她走四子兒;在油機房值班,那機器的轟鳴就是她乘坐的機帆船的引擎聲;他遙望原野,那搖曳的樹木就是她的影子;他仰望天空,她又在雲端對他微笑;睡覺的時候,他一閉上眼,她就在腦海裏出現。她已經滲入他的血液,成為他靈魂的一部分,他怎能忘記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