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1 / 2)

厲剛站在太陽下麵一個多小時了。

太陽很毒,曬得他渾身冒火,汗珠不斷從他臉上滴落,滴在扣著槍栓的右手上。

他的左手握在標尺下方,左肘下掛了三塊磚頭,還不住地吆喝加磚。

“練練臥式吧!”給他加磚的李兵勸道,想讓他休息一會兒。

他紋絲不動,雕像般地保持著這種姿勢。

他的上齒咬著下唇,下唇咬出了血,卻一點兒沒感覺到。

訓練場上不斷響起扣動板機的聲音。

這是實彈射擊前的演練,槍膛裏都沒有壓子彈。

戰士們有的臥、有的蹲,也有站著的,但沒有人像他那樣一直站著的。

他一點兒不覺得累,反倒覺得心裏很舒坦。

現在他沒有任何雜念,一心隻想著前邊的靶子,那個靶子就是罪該萬死的蔣光頭,是他不共戴天的敵人。

演練前,賈副站長一再強調,一定要帶著敵情練,才能激發強烈的階級仇恨,練出符合實戰需要的過硬本領。

賈副站長的話很對厲剛的胃口。

他願意一直這麼練下去。

賈副站長在訓練場上走來走去,不時停下來幫助校正一下動作。

他走到厲剛身後,觀察了一會兒,臉上現出欣慰的笑容。

營房那邊,弧麵網狀的雷達天線不停地轉動,看不見的電波正在搜捕天空中任何可疑的目標。

嘹亮的軍號聲驟然響起,是收兵回營的時候了。

蹲臥的戰士們紛紛站起來,雜遝的腳步聲和劈哩啪啦的關槍機的聲音混在一起。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值星排長喊完口令,以軍人的步伐小跑到賈副站長麵前,立正敬禮:

“報告付站長,雷達四站油機排全體戰士集合完畢!”

賈副站長微笑著走至隊列前:

“同誌們!”

全體戰士“唰”地變成立正姿式。

“稍息!”賈副站長還了禮,接著說,“今天上午,大家遵照偉大領袖毛主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教導,帶著敵情練兵,練得非常刻苦、非常認真,表現出高度的革命自覺性,這正是我們革命軍人的本色,說明我們是一支特別能戰鬥的隊伍,這裏特別要提到一班付厲剛同誌——”說到這兒,他向隊列裏掃了一眼,想找到他要表揚的對像,沒有找到。

戰士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賈副站長順著戰士們的手勢看去,見訓練場上厲剛全神貫注地托著槍,依然雕像般地矗立著……

厲剛是全團最優秀的射手之一,曆次實彈考核成績都在九十環以上(八十環為優秀)。

寶劍鋒自磨礪出,真本事就是靠下苦功練出來的,看他練得多麼投入,簡直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賈副站長由衷地讚歎厲剛的刻苦精神,但不再表揚了,他不能鼓勵一個不聽號令的軍人。他命令值星排長去喊厲剛。

厲剛真不願別人打擾他,他寧願一直這樣站著,忘記一切。他現在最害怕的就是清醒。

因為清醒了就要想,因為想就有種煩惱。

他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童年不能想,不論童年帶給他的是什麼,都已成為過眼煙雲,連那一點兒值得回憶的歡樂也變成折磨人的痛苦,那個可愛的小姑娘秀子已經不在了。

現實不能想,賈副站長“不準通信”的警告像一把尚方寶劍懸在頭上,這等於斬斷了他和這個世界唯一的情感聯係;而文淑秀則明確表示“暫不通信”。整個世界仿佛都對他冷冰冰地板起麵孔,他這個孤兒還有什麼親人呢?如果有,也許就是手中的這杆槍了。

至於未來是不可想象的,他不敢設想沒有文淑秀的未來。

整個世界都在和他作對,留給他的隻有恨!

可是,該恨誰呢,他又找不到那個可恨的家夥,也許眼前的靶子就是,於是他把積蓄的仇恨全都凝聚到靶子上,狠狠地射出所有複仇的子彈……

“厲剛,飯後到指揮室來一趟,我有話給你說!”回營的路上,賈副站長拍拍他的肩膀說。

說什麼呢,無非是要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