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月底,童智又收到文淑秀一封信。
△許久不見你的信,很感不安。童智,為什麼不給我來信呢?我盼望看到你的字,哪怕是短短的幾句話呢?
反複看了你以前的信,不由我不心酸:
“一切由你作主!”
當然應該如此,令人煩惱的是自己做不了主,控製不住自己,隻憑一時感情衝動,釀下這杯苦酒。我請求你,童智,別怨恨我。
不知為什麼,厲剛一直不給我來信。
來信也好,不來信也好,我決心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我們都很年輕,正是打思想基礎和業務基礎的時候,等業務過硬了,思想成熟了,再考慮終身大事也不遲。你不是也說過要成為中國的“牛頓”嗎?
朋友,邁開大步向前走吧,前邊就是光明!
隨信寄去的一張照片,照得不好,請別見笑。
希望盡快聽到你的好消息。△
要不要給她回信,童智始終猶豫不定。接著,一陣拔地而起的政治風暴把他卷了進去。
就在他拜訪陳教授不久,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實際上,報紙、廣播和其它新聞媒介早已在製造輿論,接著從首都陸續傳來一些消息,一些陌生的政治術語也源源不斷地湧進校園,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六月二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學校宣布“停課三天鬧革命”,但是,從六月三日起,就一直不上課了。
北大黨委書記陸平首當其衝,成為高等學校文化大革命的靶子。s市仿照北京,拋出d大黨委書記何濤,並宣布改組d大黨委,市委派出工作組進駐d大,取代黨委領導d大的運動。一時間,d大校園內的大字報如匕首投槍紛紛指向何濤黑幫。
除何濤外,工作組又拋出全校各係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反動學術權威”。
陳斯教授在劫難逃。
計算機係大字報欄前圍了許多人,童智也擠進去看了會兒。
對陳教授揭發的問題有:
一、 鼓吹科學技術沒有階級性,資產階級可以用,無產階級也可以用,與毛主席的階級鬥爭學說相對抗。
二、 胡說學雷鋒要落實到本職工作上,不能人人都去開汽車,公然與毛主席“向雷鋒同誌學習”的號召唱反調。
三、 去年國慶聯歡會上,高唱嶽飛的“滿江紅”,歌詞中的“怒發衝冠”、“臣子恨”等是發泄對黨的仇恨;“三十功名塵與土”、“莫等閑白了少年頭”流露出對社會主義製度的不滿。
四、 潛心研究“計算機通訊係統”有特務嫌疑。
童智寫的一張大字報也貼在旁邊,題目是“幾個疑問”:
一、 運動一開始就劃框框、定調子,是群眾運動還是運動群眾?
二、 否定一切權威是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嗎?
三、 s市和北京市、d大和北大一樣嗎?
四、 陳斯先生放棄資本主義社會的優厚待遇回國執教,是賣國主義還是愛國主義?
有些人在他的大字報上寫了觀點截然不同的批語:
“問得好?”
“屁股坐到哪裏去了?”
“打倒閻王,解放小鬼!”
“不準幹擾運動大方向!”
因為引起了爭論,從而激發了人們的好奇心,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童智的大字報成為眾多大字報中最引人注目的焦點,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圍觀者議論紛紛:
“這個童智是哪班的?”
“軟件二(1)班的。”
“對這個人沒有印象。”
“高額頭、塌鼻子、厚嘴唇,整天眯縫著眼。”
“是他呀?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吧?哼,等著瞧吧,有他好看的!”
童智注意到說這話的是他們班的政治輔導員老於。
人群中,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童智,目光穿過人群,剛與童智的目光相遇,那人便側身擠出人群。
童智追了出去,卻不見蹤影。他徘徊著,忽然又發現那雙凝視的眼睛,幾乎不轉動,不像生氣,也不像喜悅,不像斥責,也不像召喚,盯了他好久,等他走近,她又轉身,朝閱覽室後邊的“三好塢”走去。
童智認出來了,她是陳蕾。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那樣盯著他?
三好塢是憑借圖書閱覽室、藏書樓和辦公樓圍成的小花園,中間布置假山亭榭,周圍種植花草樹木,平時,總有人來這兒散步談心、讀書、鍛煉身體,故名。童智每次借到好書,也喜歡在這兒先瀏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