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秀媽這幾天總是提心吊膽,仿佛天要塌下來似的。她覺得胸口堵得慌,似乎有痰,可又咳不出來,臉憋得通紅,不停地喘息。
學校早就不上課了,可是,梅子好像更忙,成天野了似地不歸家,偶爾回來一次,還滔滔不絕地談論什麼國家大事,連吃飯都要先念上一段語錄。這不,上個月又跟著她那一派人出去大串聯了。
淑秀爸調到教育局沒幾天就靠邊站了,說他是h市什麼教育黑線的代表人物,今天這派來揪,明天那派來抓,走馬燈似地鬧得家裏沒一天安生。這不,昨天又來了一批什麼“紅衛兵團”的人,把他“請”去了。
唉,當初在學校幹得好好的,幹嗎非去當那個教育局長。
淑秀遠在千裏之外,怕有好些日子沒有信了,為啥不來封信呢?以往隔三差五就有信,每次淑秀爸或淑梅都會念給她聽,不知現在怎麼了?這年頭送信的也馬虎,梅子和她爸成天沒個著落,就是來信也沒人收,唉,這都成了啥世道?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邊,做父母的怎麼能放得下心?
街上不時傳來口號聲,高音喇叭震得耳朵疼,好像又在遊行了。這些日子,慶祝遊行三天兩頭不斷,也不知哪來這麼大勁頭兒?
她覺得這世界簡直要鬧翻了。
胸口那兒發出噝噝的響聲,她用一隻手使勁按了按,痰咕嚕嚕往上翻,她佝僂起身子,另一隻手從枕頭下摸出一塊揉皺的手帕捂在嘴上,她終於咳出來了,手帕上留下一塊鮮紅的痰跡。
文伯天臨走前囑咐老伴不要忘了服藥,他把她的常用藥從抽屜裏拿出來,放在她容易拿到的床頭櫃上。
可淑秀媽覺得,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梅林中學失去了往日的寧靜。
中央道上有些人正用石灰水往地上塗抹大字標語,路兩邊有些人在往新搭的席棚上貼大字報,有幾條跨越道路的橫幅,白紙黑字特別醒目:
文伯天是h市教育黑線的代表人物!
堅決肅清文伯天在我校的流毒!
把文伯天揪回來示眾!
文伯天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原來的教師辦公室現在成為“紅衛兵團司令部”。文伯天被一群人簇擁著帶到他原來的辦公室,但他這次不是來當校長,而是來做階下囚。
審訊立刻開始了。
“文伯天你知罪嗎?”
“你是如何推選修正主義教育黑線的?”
“我執行的是黨的教育方針!”
“文伯天必須老實交待!”
“文伯天必須低頭認罪!”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室內外的人全都舉起語錄本呼喊。有兩個紅衛兵走上來,擰住他的胳膊,強行按下他的頭。審訊繼續進行。
“你是不是鑽進黨內的階級異已分子?”
“不是!”
“你參加過三青團嗎?”
“我在入黨前已作過交代,並接受了組織審查。”
“文伯天,交代一下你裏通國外的罪行!”
“沒有!”
“你妹妹在國外是幹什麼的?”
“她是搞科研的,我們早已沒有來往。”
“文伯天不老實!”
“打倒文伯天!”
“砸爛文伯天的狗頭!”
人們又呼喊起來。
文伯天被勒令交代問題,並限期交出認罪書。門被鎖上了,人們一轟而散。
晚上,又有人來提審,周而複始,審問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一直持續了好多天。
文伯天太疲倦了,他真想把一切罪名都包攬了,也許這樣會得到解脫,可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