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淑梅出了火車站,乘上回家的公共汽車。
她這次出去,走了不少地方,長了不少見識。可以說,接受了一次深刻的革命光榮傳統的洗禮。
在南京,晉謁了中山陵和雨花台革命烈士陵園;途經上海、嘉興,參觀了中共一大會址和南湖的革命航船;在江西,瀏覽了井岡山革命聖地;然後到湖南韶山,瞻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故居。
從孫中山到毛澤東,文淑梅看到了一部完整的中國近代革命史。
文淑梅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革命對她來說是天經地義的,她自認為是當然的革命接班人。現在她才知道,過去對革命的理解太膚淺了。
在雨花台,看完革命先烈英勇獻身的悲壯事跡,她激動得不能自已,含淚在留言簿上寫了幾句詩,詩雖然不合平仄,近乎順口溜,但卻是她發自肺腑的心聲:
先烈前邊走/小將隨後跟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發誓要向革命先烈學習,為革命前仆後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她從小就欽佩卓婭和劉胡蘭,為這兩個英雄姑娘的壯烈犧牲而痛哭流涕、夜不能寐,夢想著有朝一日像她們一樣做個女英雄,隻是懊悔自己沒趕上那樣的英雄年代,這幾乎成為她的最大遺憾!她討厭平凡,盼望著轟轟烈烈,覺得這樣才不虛度此生。現在,波瀾壯闊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給她提供了叱吒風雲的廣闊天地,該是她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她實現英雄夢想的時候到了。
但她的那幾個同伴令她失望。在南京就有了分歧,她要去雨花台,她們要去玄武湖;她要去中山陵,她們要去明孝陵;到了嘉興南湖,她去參觀革命航船,她們卻去玩煙雨樓、三塔寺、血印禪院!她氣壞了,封建帝王的墳墓、禿驢和尚的廟堂也值得去看?這不僅是存心和她唱對台戲,而且是對革命的褻瀆!她忍無可忍,和她們幹了一仗,到株洲就分道揚鑣了,她去韶山,而她們卻要去桂林遊什麼漓江、獨秀峰!她們就知道玩兒,打著革命串聯的旗號遊山玩水,一點不把革命放在心上,真是太不象話。和她們鬧翻她一點兒不覺得遺憾,要是毛主席知道她們那樣也會生氣的!
一路上,文淑梅不斷盤算,回去如何做爸爸的工作,敦促他認清形勢,堅決站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不論怎麼說,爸爸總歸是爸爸,她是愛爸爸的,不能看著他犯錯誤不管!她一開始就批評他不該對文化大革命抱抵觸情結,那也是為爸爸好。文淑梅走進院子,興衝衝地喊道:
“爸、媽!”
沒有人回答,院子裏靜得出奇。
她推開虛掩的門,走進母親房間,見母親躺在床上,床邊扔著塊血跡斑斑的手帕,不由得緊張了:
“媽,你怎麼了?”
母親似乎睡著了,一點兒聲息也沒有。
肯定又犯病了,文淑梅忐忑不安地想,看來病得不輕,這可怎麼辦呢?
要是姐姐在家就好了,以前母親生病,都是姐姐張羅,要不給姐姐寫封信?唉,不行,姐姐太遠了,哪能來得及呢?呃,爸爸呢?爸爸到哪兒去了?她走的時候,爸爸還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