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天喪失了抗爭的能力。
現在,他不需要思維也不能思維。
他整天昏昏沉沉的,甚至分不出白天夜晚。
盡管送飯的人馬馬虎虎,有時幹脆不送,想試試他對饑餓的忍耐程度,但他毫無反應,似乎忘記了還有吃飯這回事。
睡覺好像也失去了意義,因為根本就沒有床,隻有一張草蓆鋪在地上,他就那樣不分晝夜的蜷曲著。晚上,成群的蚊子嗡嗡叫,轟炸機似地輪番向他進攻,他也從不抵擋,任那些吸血鬼吸個夠。由於天熱,他隻穿了件汗衫,裸露的皮膚上全是蚊蟲叮咬的紅點點,密集處如蜂窩一般。
本來,白天可以安靜地躺一會兒,但是,不斷地有人來提審、批鬥。
現在,又有人走進來了。
他懶得睜一下眼,依舊那樣蜷曲著。
他的神經變得十分遲鈍,幾乎失去對外界刺激的反應能力。如果不是大聲吆喝和強行動手,他連姿勢都不會變換一下。
進來的人沒有吆喝,徑直把他從蓆子上拎起來,就像拎起一件東西,接著往他脖子上掛了一個大木牌。他感到那木牌很沉,得使勁挺起脖子,但他沒有勁,挺不動,不得不低下頭來,讓下巴抵住鎖骨共同支撐脖子。
他被帶到他曾作過多次報告的學校禮堂並被押到台上。
他聽到台下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
他恍惚覺得還像當年一樣坐在主席台上……
在這樣熟悉的老地方實在太容易產生幻覺。
但他聽到的不是掌聲而是驚天動地的呼喊:
“打倒黑幫分子文伯天!”
“打倒叛徒、特務、階級異已分子文伯天!”
口號聲持續了幾分鍾。
接著,紅衛兵小將們拉起戰歌。
這一邊唱:
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
那一邊唱:
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革命師生去造反,文化革命當闖將,殺、殺、殺……
歌聲嘹亮,激情澎湃,充滿革命的火藥味。
兩個紅衛兵站在文伯天身後,各用一隻手擰住的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抓住他的頭發,把他弄成了弓腰抬頭的姿式,以便讓廣大革命群眾看清他的反革命嘴臉。
批鬥會開始了。
滿懷革命義憤的發言伴隨著激昂的口號聲再次響徹禮堂。
有的人發言完畢經過文伯天身邊,忍不住踢他一腳或揍他一拳,盡管大會工作人員有時加以勸阻,但怎能擋住革命群眾對階級敵人的刻骨仇恨呢?
文伯天真要倒下來了,幸虧那兩個紅衛兵的手很有力。
恍惚中文伯天聽到女兒梅子的聲音:
“我要求發言!”
“好哇,歡迎你起來革命!”坐在主席台上的禿頂站了起來,“發言稿拿來看看。”
“我沒有發言稿,”梅子沉吟著說,“我打好了腹稿。”
禿頂和主席台上其他人商量了一下說:
“那好吧,你可以發言,不過,要站穩革命立場!”
“我向毛主席宣誓!”梅子果斷地說。
梅子走到麥克風前,響亮地背了一段語錄: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台下傳來熱烈的歡呼聲:
“分清敵我,大義滅親!”
“反戈一擊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