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1 / 3)

“她醒了!”恍惚中聽到劉百強的聲音,接著似乎有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就像在家生病時父親伸手給她試體溫那樣,她感到很溫暖、很舒服,因而也更疲倦了。

“她還在發燒!”另一個聲音說,仿佛就響在耳邊,她覺得那聲音好熟悉、好親切,有一種催人入眠的力量,她還未分辨出說話的人是誰,就再次昏睡過去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酣睡過了,幾個月來,她的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即使強迫自己閉上眼也睡不踏實,總是被各種各樣離奇古怪的夢境所折磨。現在她似乎有了安全感,一睡過去便不想睜開眼睛了。

地球好像突然增加了引力,她的身體好像在下沉、下沉,一直往地心裏沉去。她怎麼一下子變得這樣重啊!好像除了沉重的感覺,其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她再次醒來大約已是黎明了,她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有個人坐在她身邊打盹兒,熹微的晨光映出那人朦朧的身影,當她認出他就是厲剛時,她懷疑自己仍在做夢,仿佛在接連不斷地做了許多噩夢之後,忽然夢見了親人,驚喜和激動使她說不出話來,隻有盡情痛哭的份兒……

“秀子,”她清晰地聽到厲剛的聲音,知道自己不是做夢,連日來所遭遇的驚惶、痛苦和委屈又一起在心頭複活,於是,她哭得更傷心了。

“秀子,你醒了!”厲剛似乎又變成童年時的那個大哥哥,聲音裏含著關心和愛護,“醒了就好,你睡了一天兩夜了。”

她的受驚的靈魂似乎得到安慰,漸漸安靜下來。她望著他,他好像比過去蒼老了,頭發亂蓬蓬的,眼睛周圍現出黑暈,兩腮有點發青,大約剛剛刮過絡腮胡子,整個麵部顯得灰暗而疲憊,想必這幾天都沒好好睡過覺了,但他卻露出雪白的牙齒,望著她滿足地微笑,那神情似乎在說,他又能保護她了,這是他心甘情願的,隻要她平安無恙,他就感到無上的幸福。

他也在盡力搜尋心目中的她,但是,再也找不到過去的那個倩影了。

原先那鮮嫩紅潤的麵孔現在變得蒼白憔悴,原來像湖水般明靜的眼神現在被驚惶、痛苦和疑問困擾著,好像一直在向人詢問著什麼,以至於他都不敢直視她,當初他能夠解答她的種種天真幼稚的問題,現在卻解不開她心中的那個結。

他能夠從水裏救出她,卻不能從痛苦的深淵裏解脫她,隻要做得到,他是情願把她的痛苦全都攬下的。可是,自從她睜開眼睛就一直默默地注視他,沒有說一句話。他也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好,他埋怨自己無用,為無法幫助她而苦惱。

過了一會兒他說:

“秀子,你不該那樣想不開。”

“我怕。”她輕輕地說,漸漸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有人要追捕她,她想逃到燈光照不到的湖心亭那邊去,後來大概落水了,別人會以為她要自殺,其實她是怕被人抓住遊街批鬥,“我怕活著受到侮辱,那比死了還難受。”

說著,她的眼裏又噙滿了淚。

厲剛以前也想到過死,不過,那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自己。

他為她流過淚,給她寫過血書,隻是為了要娶她,要她答應做他的老婆。當他的要求得不到滿足時,他開始怨恨她,在他那狹隘的腦子裏想到的隻有:他是一個大兵,而她是一個大學生,他配不上她。他一直認為,她比他幸福,她有慈愛的雙親、溫暖的家庭,生活一帆風順,從小就無憂無慮,何曾受過一點委屈?現在她竟然想到了死。她為什麼要死呢?她說怕活著受到別人侮辱,是不是指她上了劉百強所說的黑名單?他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一個女孩子的痛苦:把名譽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她弄到現在這個樣子,內心必然經曆了太多的痛苦。

這樣想著,他情不自禁地掏出手巾輕輕地為她拭淚,似乎這樣就可以揩去她心中的痛苦了。

這樣做的時候,忘記了彼此的距離,他們的臉挨得很近。她感到他呼出的熱氣,心裏湧出一陣暖流,她覺得被人無限愛撫,感動得喘不過氣來。她想起小時候落了水,是他幫助她、安慰她;想不到這次落了水,又是他千裏迢迢趕來護理她,這簡直像個神話,但卻實實在在發生了,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默默安排了這一切,難道這就是緣分?但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卻疏遠了他、冷落了他,甚至在輔導員找她談過話後,她重新調整了自己,又開始給他寄信,但那也是言不由衷的,直到最近她也沒真正想過他。她本來以為他該忘記她了,現在她才感到,他是永遠不會忘記她的,她對他太重要了,而她似乎也離不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