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1 / 2)

正是烈日當空,一陣風吹來一塊黑雲,大雨便無情地傾倒下來。

大雨後,樹木、秧苗、蘆葦、橋閘被衝洗得幹幹淨淨。化開的雲縫中天也格外的藍,太陽依舊很熾熱。

氣壓極不穩定,強大的冷熱空氣對流著,在淮陽湖上空形成旋渦。風向變換著,烏雲翻滾著,粗大的雨柱又像箭似地射向地麵,騰起無數細小的水珠,遠遠近近的水田籠罩著一層白茫茫的水霧。

傍晚,雨到淮陽湖邊去了。雷聲轟隆隆地響到遠方,像車輪滾過天空。夕陽的光又從雲縫中露出來。

天漸漸暗下來,夕陽的紅光慢慢變成一種淡藍的光,那麼輕輕地在樹叢般的黑雲後邊閃動。天完全暗下來時,閃電移到西邊去了。

又一塊黑雲在西北風推動下向這邊疾飛,當它臨近時,風向變了,大雨嘩啦啦地落下來,風雨聲和秧苗、蘆葦的沙沙聲響成一片。一會兒,漫天烏雲壓在茅屋頂上,暴雨瀑布般地直瀉,像銀河決了堤,天仿佛坍塌了。

午夜,厲剛被雷聲驚醒,望著窗外一道道閃電,他再也睡不著了。

半個多月來暴雨不斷,淮陽湖水已超過警戒線,大堤上的十幾個涵閘被水淹沒了,有幾處涵閘存在散浸、滲漏現象,他和幾個基幹民兵輪流潛水檢查,發現閘板上的橡膠密封墊掉了,隻得臨時用泥巴塞住,萬一涵閘走水、大堤潰破,這堤下幾十個村莊就完了……他望望身邊熟睡的淑秀和兩個女兒,不敢再往下想。

今晚不攤他值班,可他總是不放心大堤。

他輕輕起了床。

他沒有找到鞋子。屋裏進了水,把鞋子漂走了。

他原打算在屋後挖條排水溝,可這些天搶險護堤連軸轉,一直沒顧上,等下次倒班再說吧!

他怕驚動淑秀,沒有點燈,悄悄找到臉盆,一盆盆往外潑水。

讓文淑秀住在這樣的屋子裏,他感到慚愧,盡管淑秀毫無怨言,但她心裏的苦悶是遮掩不住的。

開始,淑秀沒有工作,每天跟社員一樣下田作活,插秧、除草、噴農藥樣樣都幹,白晳的皮膚很快曬黑了。孩子沒人帶就放在田頭,淑秀人在田裏心卻在田頭,委屈了淑秀也委屈了孩子。收工後,除了做飯、洗衣服有時還要推磨,淑秀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呢?

厲剛憐惜淑秀,總是搶著做家務,但淑秀不依:

“哪有男人做女人事的?給我留個麵子吧,別讓外人說你老婆好吃懶做。”

厲剛原以為自己有把子氣力,不會讓淑秀吃苦,可苦幹一年,掙那麼點兒工分,連件好衣裳都扯不起,哪還有好日子給淑秀過?光憑氣力有什麼用?

最可惜淑秀的學業荒廢了,當初給她買的那本“英漢大詞典”,她幾乎沒動過,每天忙得團團轉,哪還有精力看書。

後來不知為什麼,大隊忽然發現了淑秀,說她是白啟嫻式的典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榜樣,是知識青年紮根農村幹革命的表率,公社、縣裏的廣播站著實宣傳了一陣子。不久,安排她到大隊小學當了民辦教師,她總算有了一份屬於自己的工作。

厲剛潑完水,又把米淘好放在灶台上,回裏間屋拿鬥笠和蓑衣,發現淑秀已經醒了。

“秀,我到堤上去了!”厲剛小聲說,看看熟睡的兩個女兒——大女兒八歲、小女兒五歲了,她們正睡得香甜,他忍不住親了親她們。

“不吃過飯去嗎?我給你做點飯吧!”淑秀說著坐起來披上衣服。

“你再睡會吧,天還早。”厲剛說,又指指孩子們,“等會兒讓舅媽來照看一下,不要叫她們亂跑,外邊水大!”

臨出門,他又踅回來,脫下從部隊帶回的長筒雨靴說:

“秀,你穿這雙雨靴去學校吧,屋裏屋外都是水,真難為你了!”

淑秀鼻子一酸,似乎有話要說,但厲剛已經赤著腳跑出門了。

厲剛最不會照顧自己。一向衣服髒了、扣子掉了,不說他幾次就不知道脫下來;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從不當回事,幹起活來又不要命。這叫她怎麼能放心呢?

淑秀事事順著厲剛,結婚幾年了,相互間還是客客氣氣的,從沒紅過臉,村裏人都說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誇淑秀賢慧,可他們哪裏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矛盾呢?

厲剛的確愛她,作為一個女人,一輩子有個可靠的男人偎著,這就夠了;可是,作為一個知識女性,她總感到這種生活欠缺點什麼,隨著歲月的推移,這種欠缺感越來越強。劉百強來信說,她已調到國防科委某研究所工作,她們班的同學,包括下鄉插隊和到農場鍛煉的,大都返回了工作崗位,隻有她像被人永遠遺忘了。難道她這輩子注定隻能作生兒育女的機器、注定要在這鄉野間默默地打發生命嗎?她當年的理想在哪兒?她以後的事業又在哪兒?她知道自己已經落伍了,但她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她至少要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事業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