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1 / 2)

早晨,天氣晴朗了,遠遠近近的樹木、村莊、山巒從薄霧中顯露出來。霧氣不停地變幻,像一條條輕柔的紗巾纏繞在山腰林梢,又像一道道彎曲的小溪在田野上溢流。須臾,霧氣輕煙般散去,太陽如一團通紅的火球從東方地平線上緩緩升起,霎那間,整個天宇顯得更加清澈明亮。

童智盡情呼吸雨後清晨的新鮮空氣,竭力擺脫昨夜倍受折磨的苦惱,緩步走上田埂,麵對廣闊的原野,凝神聚氣,打了一趟簡化太極拳,覺得心胸格外開闊。

啊,今天是中秋節了,今年的中秋節是豐收的節日、金色的節日。

放眼望去,秋天的田野色彩斑斕、黃綠間雜,一派熱烈氣象。玉米早掰完了,掛著淺黃穗衣和半綠葉片的稭杆,列成一塊塊方隊,像等待接受檢閱的士兵;棉花也采得差不多了,一隻隻空了的棉殼兒在褐色的葉叢中張著嘴兒笑,少數的棉桃兒還在咧嘴吐絮;山芋地裏一片深綠,一條條藤蔓如綠色長蛇爬滿地麵,偶爾從脹裂的地麵上露出山芋肥碩的脊梁;黃豆已收割完畢,田邊地頭的曬穀場上,這兒一堆,那兒一堆隆起了小丘般的豆草垛兒……

晚上,碧空如洗,又圓又大的月亮顯得特別鮮豔,猶如剛從水裏浮出的銀球。當銀色的光華瀑布似地瀉下時,附近村裏的孩子們拿著各色節日食品:自製的月餅、酥火燒、糖糕及自家果樹上摘下的梨、蘋果、石榴、葡萄……興高采烈地聚到曬穀場上,捉迷藏、猜謎語,對著星空和原野縱情歡叫,有的坐在豆草垛上大聲唱起新學的兒歌:

“梅豆秧,爬園子,八月十五炸丸子,爹吃仨,娘吃倆,大頭兒子一大把。”

“月佬佬,八丈高,騎白馬,挎腰刀,腰刀長,宰豬羊,豬羊一翻眼,七個碟兒八個碗。”

這歡樂的氣氛感染了童智,他恍惚覺得又回到童年的歲月,溫暖而親切。

他在院子裏放了張案板,擺出從街上買來的糕點、水果,還有兩隻全雞。

那是她現在僅有的兩隻雞。

那隻母雞是他們結婚那年買的,據說是外國引進的良種雞,高大豐滿、披一身雪白的羽毛。它很會下蛋,下的蛋個大皮薄;它也很貪吃,搶食的時候,決不對異性溫柔。那隻矮小的本地公雞才買了幾個月,在母雞麵前猶如侏儒,它自知不是那母夜叉的對手,常常隻能遠遠地伸頭探腦,瞅準機會,偷偷地啄食幾口。她每年都要買幾隻雞養著殺吃,總也舍不得殺那母雞。那母雞霸道慣了,沒想到厄運來得這麼快,所以剛聽到呼喚,便咕咕叫著搶先跑過來,以為又要飽餐一頓。誰知主子這次竟毫不留情,抓住它,下手極為狠辣,隻一刀便割斷咽喉,鮮血噴湧如注。但殺公雞時,她不小心割破了手,那公雞從她手中掙脫了。雖然雞脖子流著血,卻一點兒不影響它逃生的本能,它“喔喔”叫著滿院亂竄,還是他捉住了它,生平第一次開了殺戒。

他親自下廚,照著“家常菜譜”,一隻紅燒、一隻清燉。

他又開了一瓶本地產的名酒“山城佳釀”。

月色溶溶、樹影搖曳,院子裏像注滿一池微波蕩漾的水,水麵上似有藻荇隨波起伏。

他記不清有多少年沒跟家人一塊兒過中秋節了,看看身邊坐著的她和孩子,不禁感到陌生,恍如置身夢境。

月亮是熟悉的,那是他寂寞的伴侶,它曾陪伴他度過許多淒清的夜晚。他知道,它是個沒有生命的星球,溝壑縱橫、荒涼坎坷,那些陰影就是環形山口和峽穀。但他寧可相信民間的神話傳說,那是廣寒宮、桂花樹、跳躍的玉兔、起舞的嫦娥,獻酒的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