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楠生說完長長的一段話,談話室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寂靜中,對麵坐著的那個人臉頰慢慢漲紅,他呼吸的聲音漸漸變得沉重,原本狹小的瞳孔逐漸放大,灰白色的雙眼在他開口的那一刹那,露出猙獰之色。
“你胡說個屁,就是因為他們平時看不起我!覺得我是農村來的!天天欺負我!打罵我!羞辱我!我才殺了他們!”雷予寧大口大口穿著粗氣,“你知道個屁!我殺了他們!因為他們欺負我!看不起我!”
他重複地喊著這幾句話。
“不,你在說謊。”
“你知道什麼!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知道什麼!你憑什麼說這些!”
“你怎麼知道我不了解你?”
“你們這些人,文質彬彬的樣子,其實一無是處,就知道靠一張嘴皮子吃飯,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根本沒什麼本事!”雷予寧幾乎是從胸口裏喊出這幾句話。
“那你覺得誰有本事呢?你自己?因為你能夠主宰這麼多人的命?”陳楠生沒有被急怒,他甚至笑了笑,“還是說,你曾經遇到過其他有本事的人?他讓你崇拜?讓你視為知己?偶像?”
雷予寧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喘著粗氣,看著陳楠生,眼神中是不屑一顧。
陳楠生也不說話了,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著,來之前,他認真地研究過雷予寧的資料。
警方提供的犯罪動機描述中,也把雷予寧的殺人動機歸結到窮人的自卑上,可陳楠生不這麼認為,尤其在他知道雷予寧殺害的8個同學當中有2個也是勤工儉學的學生之後,他更加肯定,絕對不是因為自卑。
他是自傲的,他雖然家境貧寒,但一直順風順水,他的智商很高,是當地的理科狀元。他的思維定向十分簡單,或許在他的大腦裏,殺人和解方程式其實是一樣的,是一種簡單的、不需要添加任何情感因素在內的活動。所以他才能夠殺完人之後還能夠陪著8具逐漸變涼的屍體,沒有恐懼、沒有內疚、沒有罪惡,一直坐著等到了天亮,甚至等到警察來將他帶走。
他的是孤獨的,從本科起,他已經四年沒有回家過春節,“反正回家了我也沒有朋友,我在學校還能有電腦玩,還可以去網吧打遊戲。”他沒有因為貧窮限製了自己的娛樂,也不是因為貧窮才舍不得回家。在人的各種孤獨中,最怕的是精神上的孤獨,雷予寧,一直是孤獨的,他沒有交心的朋友,也沒有能夠托付信任的朋友,他不願意與人交流,也不願意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感受。甚至在被捕之後,他拒絕了檢方為他請的辯護律師,他覺得,沒有人可以理解他。
他是自相矛盾的,他在日記裏這樣寫道:“哎,怎麼辦,要下定決心了嗎?阿海曾經借給我500塊錢,我還沒有還他,老四的衣服我穿了還沒洗幹淨呢,對了,還有羅江,他一直幫我,這可怎麼辦啊。”接下來的日記被塗改被撕毀過,那個時候的雷予寧,是掙紮的,但是,在之後幾頁的日記中,他似乎又有了莫大的決心,“對,他們都對我這麼好,那我就應該讓他們永永遠遠在一起,對我不好的人都應該去死!我殺了他們,我也會死,所以我也要殺了那些對我好的,這樣以後去了陰曹地府,他們還能保護我,還能對我好啊。”
陳楠生緊了緊自己的西裝外套,秋已經來了,涼風卷著外頭搖擺的樹葉,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暗色的夜幕籠罩著整個城市,夜深人靜之後,他們的談話像一場無法完結的夢魘。
“他們沒有欺負過你,同樣貧困的學生能夠理解你的痛苦,家境優越的學生也經常默默幫助你。” 陳楠生又回到了一開始的話題,他平靜地和雷予寧對視,直到他低下頭去。
“你殺他們,並不是簡單的因為貧窮,更不是因為平時的一點衝突和矛盾。” 陳楠生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你一直這麼孤獨呢,我看你的資料的時候在想一個問題。”
雷予寧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什麼。”
“我在想,如果你在大學期間,能夠交到一兩個積極向上的朋友,良師諍友,能夠給你好的建議,能夠帶領你一起向前看,向好的地方走,能夠懂你、理解你的人,你的人生,是不是會不一樣。”
雷予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什麼意思。”
陳楠生笑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在失去自己的右手後,這麼自信的笑。
“你是矛盾的,說的更具體點,你是優柔寡斷的,也是多愁善感的,可你的作案手法冷靜又清晰,手段殘忍又決絕,似乎已經在你的腦海裏進行過無數次。”
雷予寧沒有作聲,呆呆地望著陳楠生背後的鬧鍾,他的表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陳楠生道:“是不是一直有個人,你覺得他理解你,懂你,他是你的精神導師,是他告訴你,你應該,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