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毓嶦:我所知道的溥儀(1 / 3)

毓嶦:我所知道的溥儀

人物·真名士自風流

作者:李菁

除了聽力稍差些外,反應敏捷、語速極快的毓嶦絲毫不像一位82歲的老人。曾采訪過毓嶦的一位英國作家描述他“精力充沛、溫和而又幽默”,“體現出了這個皇族勇於承受的精神,對於失去的地位、財產、封號,毫無怨言,為還能活下來而感恩”。曾經的顯赫家世、與末代皇帝相伴二十年的特殊經曆,特別是作為戰犯的十年囹圄,而今都變成一種曆盡滄桑後的豁達與淡定。

我的身世

我和溥儀都是道光皇帝的後代,道光皇帝有七個兒子,繼承皇位的鹹豐是皇四子,被封為恭親王的奕昕(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是皇六子,皇七子醇親王就是溥儀的祖父。所以從輩分講,我是溥儀的下一輩,我們是叔侄關係。

我1923年出生在大連。我們家怎麼從北京“流落”到大連?這還有一個故事。當年鹹豐賜給“恭親王”奕昕一柄白虹刀,這把刀有點像現在常說的“尚方寶劍”的威力,可以先斬後奏。有人說這把刀曾殺過史可法,不過我至今還沒找到過證據。白虹刀後來傳到父親溥偉手中。光緒臨死前,讓攝政王載灃殺掉袁世凱。父親說,我可以用這把白虹刀殺袁世凱。後來的曆史大家都知道,清朝內部一時猶豫,袁世凱沒有殺成,反而做了大總統。父親怕袁世凱報複,就跑到德國的租界地青島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青島又被日本占了,但在1922年還給了民國,既反對共和、又想複辟的父親隻好搬到了大連。

我們在大連生活時,“滿洲國”一年給父親一萬塊錢的生活費,幾乎等於平均一個月800多塊大洋,生活肯定比普通人家過得充裕一些。但父親以前是住在恭王府裏的人,到了大連,還擺出王府的架子——很大的一個樓,這麼一大口家,還有傭人、廚子、司機,父親每月花幾百塊錢聘一個秘書幫他處理事情,家裏的開支太大。

當然,說起來北京的“恭王府”曾經是我們家的。後來有人問我,對恭王府“你家”有什麼印象?我說我能有什麼印象?!1957年我從撫順戰犯管理所放出來,人家溥儀是特赦回北京,到哪兒都有安排。我們放出來時,人家隻給20塊錢,問一句:“家在哪兒?”“北京。”給一張回北京的票就來了。那是我第一次進北京,住在什刹海附近的南關房,離恭王府非常近。那時候看恭王府,覺得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吃飯還沒著落呢!

溥儀在長春

父親是1936年去世的。依然按照前清王室規定,我帶著三件傳家寶——鹹豐皇帝的密諭、大閱禦用的紫寶石黃絲腰帶和那把白虹刀,前往長春,追隨溥儀。其實我到長春溥儀那兒念書,也是為了帶出一張嘴,給家裏減輕點負擔。我到了長春後,溥儀將我母親和兩個弟弟也接過去了,每個月還給一定的生活費。

溥儀在長春辦了個私塾,還是抱著複興大清國的夢想,他想先培養出心腹,送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畢業回來之後,到偽滿軍隊裏當官,這樣偽滿軍隊就成了他的嫡係。1937年我到長春時,私塾裏有五個學生。除了漢語、數理化、曆史課等,我來的第二年趕上開英語課,老師陳承翰是溥儀二妹夫的舅舅,早年畢業於複旦大學。我們都是從ABCD開始學的,讀的課本叫《New Crown》。學了兩年後,太平洋戰爭打起來了,溥儀怕日本人說他親美,就不讓我們學英語了。

私塾裏有一堂特殊的課是溥儀親自給上的,專講雍正的上諭,因為溥儀最崇拜雍正皇帝,反對結黨營私,溥儀本人就有些“談黨色變”,當時偽執政時期日本人就要成立“協和黨”,溥儀就害怕聽見“黨”字,堅決反對,所以日本人把它改為“協和會”,雖然是換湯不換藥,但溥儀就同意了。

溥儀也是個“三分鍾熱情”的人,那時他新買了打字機、油印機,想圖個新鮮。他不會打字,宮府內的打字員正好是我們的遠親,溥儀就把他叫到緝熙樓上來看著他打字;溥儀用打字蠟紙在玻璃板上用複寫筆抄的雍正上諭,再油印出來。溥儀也沒長性,沒講幾課,他就停了。

溥儀給我們上的第一課是雍正的《朋黨論》。學《朋黨論》不能白學,要用實際行動表示我們絕不結黨營私,怎麼表示呢?就要人人互相監視,對其他人的一言一行隨時要向溥儀打小報告。我們幾個學生其實都是同族宗親,但到最後都變成了非公事不言,都怕給小報告;而我們這些學生,要對他無限忠誠,絕對不許說假話。後來有的學生年歲大了,結了婚,溥儀高興了會問一句:“昨天回家和你媳婦……”學生也得如實回稟,不然就犯了欺君之罪。

溥儀的疑心重。他可能聽了很多傳聞,比如汪精衛到日本治病後死在那裏,吳佩孚也在日本治死了,溥儀聽了,總是害怕日本人安竊聽器或是害他。他那段時間比較苦悶煩躁,經常打我們出氣。溥儀有一次得了痔瘡,買了不少藥,我那時還小,看到這種藥很稀奇,隨口說了句:“這藥很像個槍彈!”這立即觸動了溥儀的忌諱,“這不是咒我吃槍彈嗎?”於是我狠狠挨了一頓板子。溥儀那時候沒有生殺大權,我相信,如果有,他肯定把我拉出去斃了。皇上殺個人算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