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職廚師程汝明談江青(上)
人物·真名士自風流
作者:口述 程汝明 整理 閻長貴 李宇鋒
程汝明 1926年生,2012年因病去世。1954年開始在毛澤東專列上做廚師,1956年調任毛澤東專職廚師,1961—1976年10月任江青專職廚師。
李訥說的“你們不要狗仗人勢”這句話很簡單,也不中聽,但細細品味,含義十分深刻
鄭仲兵(簡稱鄭):我也叫你程師傅吧。你在江青身邊工作了十幾年,今天我們想請你談談關於江青的一些事情。
程汝明(簡稱程):好。從哪裏說起呢?今天閻秘書(整理者按:指閻長貴)、楊秘書(整理者按:指楊銀祿)在,我就從他們說起吧。我想他們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閻秘書走的時候我挺難過的,我真不知道他走。閻秘書被江青趕走(整理者按:指被江青誣為“坐探”,投入秦城監獄,關押7年多)了,那天李仁慶值班,他說起這個事。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我們聊起來就說,他完全是無辜的。楊銀祿、周金銘走(整理者按:周金銘曾任江青警衛員,他們被江青誣為“反革命”,要總理抓他們,他們受到總理和毛主席的保護,去了五七幹校)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事後我才知道。當時就小李子(整理者按:指看門、搞衛生的李執清)在樓門口警衛值班,說楊秘書被汪主任叫走了。當時我們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江青身邊的工作人員,在挑選的時候,都是左挑右挑,都是德才兼備表現最好的,可以這樣說,如果有一點兒缺陷和毛病都絕對進不來的。江青身邊的工作人員是經受住了考驗的,是被人們公認的好同誌。有件事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粉碎“四人幫”以後,中央辦公廳就“四人幫”身邊工作人員的表現問題,專門派人到釣魚台國賓館向領導和群眾進行了解,問哪個樓裏的工作人員最好?普遍認為十樓(整理者按:江青住的樓)的工作人員最好。說他們作風正派,謙虛謹慎,不盛氣淩人,辦事規規矩矩。怎麼說呢?我們確實沒有什麼邪的歪的。對有的首長身邊的工作人員反映挺大,對我們這兒沒這種反映。我們對江青既不打她的什麼旗號,也不占她的什麼便宜。李訥在我們麵前常說:“你們不要狗仗人勢!”她這句話對我們刺激挺大,教育挺深。這完全是胡說,我們誰也沒這樣。不過她這樣說,雖然聽著逆耳,但也能鞭策我們老老實實做人。
鄭:李訥還說過這樣的話?
程:是啊,她常說這句話。當時的李訥,真不喜歡那一套,包括江青,她也不喜歡。李訥病病歪歪,心情不好,和他媽的關係也不好。她和她媽一樣,不斷地折騰工作人員。我們都不跟她一樣,看在主席的麵上,對她還是盡量地體貼、照顧。
江青批評起工作人員來,不分時間和場合。1975年到大寨去,江青叫電影明星秦怡給她拍照,她也給秦怡拍照,她還給其他人拍,她還叫她身邊的人去拍。這是第一天。第二天,江青繼續給人照相,江青身邊這個工作人員又主動去照,江青就火了,聲色俱厲地說:“我這是工作,你幹什麼?你這是搶鏡頭!”弄得這個工作人員下不來台。回來以後她跟我說這件事,我跟她說:“是啊,我說有些事兒她讓你去你就去,避免著不去也可以。像你說的照相這件事,如果不是她講話,最好別搶著往前去。”
楊銀祿(簡稱楊):我們在中央公辦廳工作了十多年,總結了兩句話:一個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第二個是離得越遠越好。比如,人家新華社攝影師一照相,一拍,你趕快離遠一點兒,別往裏擠,越遠越好。
程:剛才楊秘書講的這個,我很讚成,在很多情況下,就要這樣做,而且還要把工作做好,你去就是組織上派你去,就是要求你把工作做好。而在江青身邊怎麼做好工作,可真不容易。
楊:受寵不要若驚,更不能若狂。她喜歡你時,即她高興那會兒,她什麼都跟你說,你可千萬要注意,千萬要警覺。你還是要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能大意,否則就壞啦。
程:用過去咱們大老粗講過的話來說,就是:“你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幹飯?”你乍一聽李訥說的“你們不要狗仗人勢”這話很簡單,也不中聽,但把這句話細細品味起來,其含義十分深刻。作為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一定要擺正自己的位置。看到現在有些領導人的秘書和其他工作人員,耀武揚威,稱王稱霸,這就是“狗仗人勢”,實在是一種低級趣味。我們江青身邊的工作人員,既不仗著江青或打著她的旗號做什麼事,也沒沾過她什麼光。
“我是鐵道部專運處的人,不是中央辦公廳的人啊”
閻長貴(簡稱閻):跟江青大概沒一個沾光的,倒黴的倒不少。
楊:倒大黴的就是老閻,倒中黴的是我,小周(整理者按:江青護士)黴倒得也不小。
程:實事求是地說,在江青身邊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沾光的。你看小周在江青身邊吃了多少苦。粉碎“四人幫”江青被抓,我們工作人員進了花園村學習班暫時不能回家。小周很擔心我老伴的身體狀況,因我老伴幾年前曾因病半身不遂。當時我家已搬離原來的地方,小周邊打聽邊找,找到我家看望安慰我病中的老伴。
李(簡稱李):工作人員都給抓起來了?
程:實際不算抓,進學習班軟禁起來了,不準回家,不準打電話,不準寫信,還不準什麼?反正有這幾個“不準”。
楊:你在學習班呆了多長時間?
程:我在學習班一個多月,沒等結束,我就提前出來了。為什麼呢?這裏有個插曲。王自開是警衛局交通科的機動司機,粉碎“四人幫”前幾天張春橋的司機家裏有事,派王自開去替班,那是正常地替班,結果把他也弄走了,也進了花園村學習班,他在學習班有半個多月不到一個月,向學習班領導提出來,說我是替班的司機,叫我老在裏頭呆著幹什麼?最後就讓他回去了。當我在學習班一個多月的時候,我就想王自開能回去,我怎麼不能回去啊?我是鐵道部專運處的人,我不是中央辦公廳的人啊!
李:您是鐵道部專運處的人?您的組織關係、檔案一直沒轉過來?
程:沒轉過來,但是黨的臨時的關係在這邊兒。
李:拿工資還是在鐵道部拿?
楊:對,對,張玉鳳(整理者按:毛澤東的機要秘書)也是,他們是一個單位的。
程:我為什麼在鐵道部拿啊?鐵道部的工資高,並且獎金多。這樣我要調到中央辦公廳以後,我一個月就虧好幾十塊錢哪!我的工資那時候是相當高的,99元,有副處級的那麼高。
李:那您這個工資還加上幾十塊錢補助?
程:是啊,工資和其他補助加在一起,一個月最少也得150多塊錢。
李:那您那時候比他們二位(整理者按:指閻長貴、楊銀祿)都有錢。
程:那時候可能比他老頭子(整理者按:指鄭仲兵父親)恐怕還拿的多。
楊:在江青身邊工作人員中,那時候工資老程第一,我和大周第二,我們是70塊錢。
程:最後我一想,我不是你中辦警衛局的人,我是鐵道部專運處的,幹嘛也讓我呆在學習班?於是,我就打電話給高成堂,要求回原單位。
楊:高成堂是汪東興的秘書。
程:高成堂很快回了電話,告訴我:汪主任同意你的意見。還讓我選擇“留警衛局服務處,還是回鐵道部專運處”,後來我經過考慮,我說我回專運處,不去服務處。怎麼呢?從學習班出來我回到家,我那個老婆哭得厲害,就是把我弄到學習班以後,到10月份不是天冷嘛,我老婆叫我兒子去送棉襖,給我往釣魚台國賓館送,釣魚台的工作人員說沒這個人。又過了幾天,說不行啊,天冷了沒有棉襖哪行啊?我老婆又拿棉襖叫兒子往中南海去送。到中南海西門又說沒有這個人。那這一下子完啦,找不到人啦!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因為當時我們在學習班,規定不讓寫信,也不準往家打電話。同家裏完全失去了聯係,家裏找不到我,當然十分著急。一想到這些事,我老婆就堅決反對我再去中南海工作,我自己也不願意去了,所以從學習班出來就又回到了鐵道部專運處。
“你技術也不怎麼樣,但是我就合你”
楊:程師傅是當時咱們中國唯一既通曉中餐又通曉西餐的雙料特級廚師,全國就他一個。
李:是啊,我看到一篇文章,題目裏就稱您是“國寶級烹飪大師”。
程:我原來在鐵道部專列上當廚師,從1954年起,毛主席乘專列外出時,我經常給毛主席做飯。1956年,毛主席在《水調歌頭·遊泳》詩詞中說:“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這“武昌魚”就是我做的。1956年我從鐵道部專運處調到毛主席身邊任廚師。1961年之前,我一直給毛主席當廚師。之後,一直到粉碎“四人幫”,我一直給江青當廚師,偶爾也為毛主席服服務。
江青是最難侍候的,給她當廚師,有的幹一天就離開了,有的幹長一點,也幹不了多久,就得被換掉,但我卻給她當了16年的廚師,直到她倒台為止。不是說我技術多高明,江青她自己就親口跟我說“你技術也不怎麼樣,但是我就合你”。我就覺得怪可笑的,她說她就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