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蓮蓮做飯以後,大夥感到飯做得好吃,就要求在遠處幹活也送飯。公開的理由一是飯好吃,二是累了半天能有口熱飯吃。說不出口的理由是希望在這沒有人煙的地方能多看蓮蓮兩眼。幹活的人們起哄,說:“頭兒,多給做飯的工錢。”把頭明白這些人的心思,很為難,就瞅著老鑿兒說:“王武,你看這——”老鑿兒說:“大家看得起她,我們感謝還來不及呢,加什麼工錢?讓她送就是了。”
從那以後,隻要大夥在遠處幹活,蓮蓮就挑著裝了飯菜的桶送到幹活的地方。不知是真地因為吃了熱乎的飯菜,來了勁,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把頭發現,大夥有說有笑的,還特出活。今天幹活的地方挺遠,有五、六裏地,而且道還不好走,過溝,過坎,又是下坡又是上坡。蓮蓮掐著時間把飯菜做好了,送飯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了,到幹活的地方飯菜就涼了;太晚了,飯沒送到,大夥早就餓了。偏巧的是爬犁還壞了。她把廚房收拾收拾就挑著飯菜桶出發了。
地上的雪還很厚,除了道中間被伐木的人踩過的地方,有點硬實外,別的地方都軟乎乎的。蓮蓮挑著幾十斤的飯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有時踩到邊上,她幾次險些摔倒。她身上早已出了汗,她摘下了在哈爾濱買的俄國女人常戴的紅頭巾,紮在脖子上,又把棉衣的扣解開,露出裏邊的花布衫。她正走著走著,突然她扶著扁擔的右手被一隻手捂住。聽到一句:“我來。”她一驚,回頭一看,才發現是呂三兒貼著她身子站在身後。她身上的擔子險些掉在地上。她很生氣,眼睛盯著那隻捂著她手的手。呂三兒尷尬地把手拿開,訕笑著說:“我是怕你累著,想幫你送過去。”蓮蓮一笑,說:“好啊。”就順手把挑子交給呂三兒。
原來昨天晚上,廚房改善夥食,炒了兩個菜。他自己回房子裏喝了半斤悶酒,一覺睡到大天亮。他趕到廚房一看,鎖頭看家。他猛然想起來今天伐木的地方遠,任蓮肯定送飯去了。他也顧不上餓不餓,就順著道上的腳印追上來。他看到土坎向陽的地方,車轍、人走路的地方,雪化了些,雪變得有些髒了、黑了。但周圍還是白茫茫一片。大約走出一個多時辰,上了一個高崗,就發現前邊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個人在挑著擔子趕路,他從那扭動的身姿,特別是那像團火似的鮮紅的頭巾,就斷定是任蓮。
他的心像讓那團火點著了,不由加快了腳步。他走著走著,就看到任蓮停下了腳步,放下了擔子。他想,她一定是累了。果然見她解下了頭巾,紮在了脖子上,一頭黑發飄下來。她挑起擔子向前走。他發現她上衣的大襟隨著步伐向後擺動,他知道她把上衣也解開了。他加快腳步,就在快攆上她的時候,她在一個高坡前停了下來。他見她挺了挺身子,一隻手扶著扁擔,抬起另一隻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又抄起扁擔要挑,他一步趕上去,一隻手按在蓮蓮扶扁擔的手上,說:“我來。”
他聽到蓮蓮“啊”了一聲,身子抖了一下。蓮蓮猛一回頭,他看到蓮蓮怒目圓睜的臉。呂三兒見蓮蓮盯著他那捂她的那隻手,就訕笑說:“道遠,我替你挑。”說著把手挪開,抓在扁擔上。於是她放開手,呂三兒挑起擔子走在前麵。蓮蓮跟在後麵,一時沒有話說。一會兒,蓮蓮想,不管咋說,人家是來幫自己的;再說這漫荒野地的,弄得太僵了也不好,就沒話找話地說:“三哥,你有些日子沒回家了吧?”
呂三兒見蓮蓮主動和他說話,就趕緊接茬:“回啥家?我現在是腿肚子上貼灶王爺——走到哪哪是家。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蓮蓮說:“看你這話說的,一個大男人怎能不管家呢?家裏不是還有嫂子嗎?”蓮蓮的話音還沒落,不知是呂三兒沒看好道,還是怎麼的,他突然一腳踩軟乎雪地裏,差點跌倒。蓮蓮趕忙上前扶他一把,說:“三哥,你怎麼了?沒事吧?”呂三兒說:“沒事,踩偏了。”蓮蓮說:“三哥,你有多長時間沒回家了?”呂三兒說:“不長,不到二年。”蓮蓮故意大聲說:“什麼?都快二年了?三哥不是我說你,你們這些男人不知道人家在家有多難。光捎錢哪行?人不是和錢過日子,不然就慢慢淡了。這回王武就想自個出來,我說不行,讓我一個人在家我不幹,要走咱一起走,死活在一塊。”
蓮蓮說完這話,沒聽到呂三兒吱聲,就聽他哼了一聲。蓮蓮感到有些奇怪,心想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就 說:“三哥,你不想嫂子嗎?”呂三兒說:“想,咋不想呢?”蓮蓮又說:“那嫂子好看吧。”呂三兒突然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好看——”就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哭起來:“我不是人哪!她讓我輸給別人了 。”蓮蓮猛然想起來,她在家時聽人說起過,有個人耍錢耍瘋了,押寶時把媳婦輸給人家了。不過,她沒想到就是這個人。她故意反問:“什麼?輸給別人了?”呂三兒繼續哭:“我什麼都輸了。老婆孩兒都跟人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