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清晨,才四點半鍾,華工們還在睡夢中,老華工住的隆幫前的大木鼓就梆梆梆的擊響了,那是催他們起床上工的信號,新華工隆幫前的大木鼓跟著也梆梆地響了,接著便是一聲聲起來!起來!的幺喝聲,那是隆幫李在催他們。今天是怎麼了?要這麼早起?隆幫李大聲嗬斥:都快給我起!今天去錫湖,誰都不許再睡,快去衝涼。幾個起身稍慢的華工,一桶水立即就潑到他們身上,麵對凶惡的隆幫李誰都不敢吭聲。
衝涼有專門洗澡的地方叫衝涼房,也是礦工們自己建起來的,一溜長木板房,四周用竹篾圍成,裏麵用磚頭砌了長長的水池,抹上洋灰防漏水,劈成兩半的竹子接來山泉水,那水很清又很涼,泉水總是不斷地流,所以水池裏的水總是滿的。泥地上鋪過厚厚的細沙,再墊上鵝卵石,衝涼時地上不濺水,又很快滲進土裏。這是熱帶地方的好處。因為在錫湖幹活整天頂著烈日曝曬,而且不準停工或歇息,在熱帶地方早晚都必須衝涼,礦工一天得衝幾次,而且得從頭頂往下衝,否則會被曬暈,新客們不習慣早上衝涼也必須服從。
五時出發,出發前帶工頭拿著名牌挨個點名,並先訓話,訓話內容是說出工的規矩:工種和地段由帶工頭分配,不得挑選。他們走了二公裏路,走到一片雜草叢生的山頭,帶工頭便說,就是這兒,把這片山地給我挖下去,鏟掉山頭,一直挖到有錫礦為止。
這裏就是錫礦?錫礦是什麼樣的,新客們沒人見識過,就照帶工頭說的幹就是。帶工頭把他們分成五人一組,每人都劃分地段,工具是最原始的鋤頭、鐵鏟、畚箕、扁擔,挖呀鏟呀挑呀,一鏟一鏟一擔一擔,把泥土挑走,山頭被削平了,還繼續挖下去。日頭升上老高了,熱帶的太陽沒到正午就像火烤一樣,每個人都是光著上身幹的,汗水順著脊梁流下去,連褲頭都浸濕了,有人就幹脆把褲子也脫了,全身赤裸,隻用一根細藤綁在腰間,摘片香蕉葉掛在細藤上遮擋下體。因為衣服是要扣工錢買的,能省下的就省,為了實現那個目標:攢錢,贖身,早日回家鄉。因為有這個目標像一盞燈一樣亮在心頭,即使像牲畜一樣幹活也能忍受。帶工頭立在他們身後,誰稍停下,帶工頭的腳就踹過來。這樣,一直幹到九時半,老華工挑著吃的東西來了,帶工頭才讓他們停下吃飯。飯是稀粥加番薯,還有一點鹹菜,這就是全部早餐了。每個人吃完那一碗,肚子還是空的。可是,馬上得接著幹。
到日頭正當中,華工們個個被曬得頭發脹,帶工頭才說收工了。他們排著隊回宿舍,沒人說話。天成這下明白了為什麼老華工都沉默不語,幹這種牛馬活,誰還有力氣說話?
中午在宿舍總算吃了一頓幹飯,有鹹魚和煮的黃豆。吃完,可以休息一會兒,大家倒頭便睡了。剛迷糊過去,木鼓就梆梆地響起,帶工頭喊出工的吼叫聲又起,出工之前得先衝涼。去時日頭當空,轉眼的功夫,天驟然變陰,熱帶地區的傾盆大雨說下就下,幾個華工收起了工具想躲躲雨,帶工頭的鞭子便抽打過來:誰讓收工了?他們隻好照樣在大雨中幹,一直到天黑了才收工回宿舍。
每個華工都有定額,每天至少必須挖4立方土,沒完成的不能下工。
每天做十幾個小時的牛馬活,沒有星期日,一個月隻休息兩天。天天是烈日炎炎揮汗如雨,或是傾盆大雨,汗水和雨水流在一起。
原來的山頭鏟平了,成了凹下去的盆地,挖掉有30米的地表之後,泥土裏便可以看到有點點閃亮的東西,那就是錫沙。
巴力黃這時來察看了,他抓起一把土,仔細看了看,對帶工頭說:成色還不行,繼續挖。挖了50米深,閃亮的東西多了,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笑意掠過巴力黃臉上的橫肉,他對帶工頭說:一邊挖,一邊篩。帶工頭便把人分成兩組,一組繼續挖土挑土,一組用篩子篩土。篩土並不比挖土挑土好受,篩土半彎著腰,上半身要不停地轉動,也累得腰酸背痛。錫沙就這樣被分離出來。這層錫沙還不是好的錫沙,好錫沙還在下麵。分公司收購錫沙是按成色定價的,黃漢彪也知道上層的錫沙不值錢,但是扔掉這些土怪可惜,篩出來多少還能增加一點收入,反正華工的體力又不用多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