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晚上,悠悠的竹笛聲又響起來,勾起了天成的思鄉之情,他仔細地傾聽,那曲子還是《蘇武牧羊》,吹笛人為什麼總是吹這個曲子?大概他也是和自己一樣思鄉心切,才在夜晚經常吹《蘇武牧羊》吧?天成便想看看這個吹笛人長什麼模樣。新客和老客在不同的地點幹活,老客分三班倒,所以天成一下班就去老客的隆幫裏,也看不到有吹竹笛的人。一位老客看他幾次三番的來,問他有什麼事,天成說:找人。誰?那個經常在晚上吹竹笛的。哦,他呀?在“打壟”裏幹呢。礦工們把錫窯叫“打壟”, “打壟”是客家音,勿裏洞華工多數是客家人,大家就習慣叫“打壟”。你認識他?天成說:不,想認識。是老鄉?天成搖搖頭。老客無意間說:他是河婆人。天成心裏一顫:河婆人?叫什麼?老客說:土生。啊!是土生哥!張老爹十年前離家闖洋的三兒子土生哥?竟會在這裏找到他!天成急急地說:是老鄉,是一個村的,他,他什麼時候回來?老客也替他高興,在這裏遇上同村的人很不易呀。說:我會告訴他,你住…..天成說:最新的那棟隆幫, 我叫天成。
原來是土生,怪不得他會吹《蘇武牧羊》,而且總是吹那個曲子,那是瞎子阿炳教他的,阿炳喜歡土生吹竹笛,總是誇他乖巧、有靈性。
土生和天成終於見麵了,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土生問:天成,我離家時,你才七八歲,還拖著鼻涕呢,你現在成人了,我爺爺怎樣了?我爹我娘呢?和家裏斷了十年音訊,親人們怎樣了,村裏人怎樣了,什麼都想知道。天成一一告訴了土生,土生又問:你在家鄉好好的,怎麼會來這裏?天成也問:合同不是一年嗎,你爹一直在盼著你回家,你怎麼一去不回了呢?兩人都有一肚子話要說,土生比天成大十歲,現在他剛到30,可是老得像個40幾歲的人了,還時不時的咳嗽。
話說呀說不完,天成才知道土生也和他們一樣,說是一年的合同,實際上幹了十年也沒把欠債還清,那筆閻王債,坑害了多少人呐,誰知道如狼似虎的紅毛和黑心的巴力頭是怎樣算的!土生說:你來這裏就是掉進地獄,得等到你剩一把骨頭沒力氣幹了,他們才會放你。我,我就是這樣……
話沒說完,土生咳得很厲害,咳出一口痰,天成一看,是帶血的痰,嚇了一跳:土生哥, 你……土生歎了口氣:唉, 這種牛馬活幹久了,都咳血, 老客中很多人是這樣。
天成難受地說:那你得吃藥。吃藥?哪有錢?借高利貸,越欠越多,越來越不能脫身,有些老客就這樣給拖了十多年也還離不開巴力,也有的癆病嚴重了,沒來得及脫身就死在巴力裏了。不過,土生告訴天成一個好消息:我還有兩天就自由了,再幹兩天,這兩天怎麼也能忍住。天成一聽也為土生高興,問他:你出去後就可以回家?土生搖搖頭:原來說是巴力免費遣送到期的華工回家,可是他們改口說得華工自己出錢,我們哪有錢?坐紅毛的船,又是一筆閻王債!
天成憂鬱地問:那你?土生說:隻能留在這裏了,那些出去的華工都能在當地生活下去, 他們有的打魚有的做點小手藝,都能過下去,這裏土地好,什麼都能長,自己種點稻子玉米番薯,就能過得去了。天成點點頭,說:我有個土族朋友,他肯定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