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篇 苦難 第十一章(1 / 2)

十一

瑪紇在勿裏洞的東岸,從島的中部山地流出來的泉水彙聚成一條小河彎彎曲曲流經這個埠頭再流入東部的海口,和其他埠頭一樣,這裏主要是來開錫礦的契約華工聚集之地才逐漸形成了埠頭。來順被分到瑪紇礦區,這批華工剛來之時也和往岸東方向的華工一樣,一路走一路披荊斬棘伐木砍樹,在荒蠻中開辟出一條大路,打通了從丹戎班蘭到島的東區的路。

原來膽怯的來順跟天成登貴在一起時還有個依靠,分散之後,他必須自己去應付發生的事,必須自己拿主意,在挨了無數的皮鞭的抽打之後,他成長起來了,他也和一路一起共患難的幾個兄弟小甲、大剛、秋水成了知心夥伴。出門靠朋友,身邊有幾個共患難的朋友互相關照,讓他們躲過許多凶險。

瑪紇的管工個個如狼似虎,礦工稍有怠慢,就挨拳打腳踢、抽鞭子,敢有頂撞就被吊起來抽打。巴力頭孫子傑兩個顴骨突出,腦袋是尖的,賊眉賊眼,比黃漢彪還要凶狠,礦工們叫他孫子賊,有的幹脆倒過來叫賊孫子。

在礦工住的隆幫群後麵,有一個小院落,也是木板和竹子建成的,比礦工的隆幫小得多,院子的門口始終有帶工頭把著,有時會有幾個老客進去,半響才出來,他們得交錢給把門的帶工頭,沒錢的就記賬。新客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有人走過,看到過裏麵有幾個土族女子,沙籠隻圍住下身,上身敞著,坦露著乳房,她們從來不能離開那個院落,有時還被抽打,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裏出現一些女人,那個神秘的小院落便引起新客的好奇,新客們就會猜測:那些女子是誰的家屬?後來他們覺得不像是家屬,於是,他們就猜到了一些奧秘,彼此都叮囑:千萬別去那裏。

一次,來順經過那裏,把門的帶工頭嬉皮笑臉地答訕:小哥,也來玩一把?來順說:玩什麼?帶工頭說:男人嘛,當然有男人的玩法,過過癮,不貴,你進去一次就知道了,下次準想再來。來順往後退,連聲說不,不。可是,另一個帶工頭已經把他連推帶拽的拖進去了,一個有些發胖的土族中年女子便過來拉住來順,說:第一次來的吧?是個新客,連胡子茬都沒有,還這麼嫩,沒沾過女人?別不好意思,給你一個小一點的,去吧。一邊說一邊把他推進一個小房間裏,反身把門關上了。

裏麵很暗,來順站了一會兒才看清了屋子的樣子,很簡陋,一張木床占去了很大的空間,床沿坐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土族女子,敞露著上身,頭發散在肩頭的一邊,有點驚恐地望著他。她們是從蘇拉威西、巴厘或龍目島那些地方被擄來的,隻會講那些地方的土話,連這裏的土話都聽不懂,所以要逃也逃不了,何況還有帶工頭日夜守著。

來順不知所措,他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他腦子裏立即浮現了妹妹被賣去當童養媳離家時的情景:十二歲的妹妹拉扯著娘的衣角哭求著:娘,別把我賣了……娘說:家裏養不起你,你去人家家裏還有活路……來順躲在門背後,他心裏難受,可是無法安慰妹妹。妹妹哭著說:以後有吃的給哥吃,我不吃了,隻要讓我留在家裏,不行嗎?娘背過身去狠心地說:你走吧。妹妹被人帶走了,娘蹲在灶頭捂著臉哭,來順從門背後探出半個腦袋,看到妹妹一步三回頭,淚水把她的衣襟都打濕了,來順的眼淚也流下來……想起那時的情景,來順竟流下了淚水。

那個女子的眼神由驚恐變詫異,因為凡是來這裏的男人即使是礦工,見到她們眼睛就放光,就迫不及待地撲過來,眼前這個年輕礦工怎麼竟哭了?來順轉身就衝出門去,可是,把門的帶工頭一下把他抓住:留下錢,這是規矩。來順爭辯道:我根本沒碰她!帶工頭獰笑著:誰知道你碰沒碰她,玩過了還說好聽的,告訴你,凡是進去的,出來都得交錢!來順說:你們不信,可以問她。不管來順怎麼說,幾個帶工頭把他捆綁起來帶走了。

來順被關起來抽打了一頓,帶工頭還記下了他欠賬5荷盾,那是他幹一個月的活才能掙到的呀,因為領餉隻給80%。他回隆幫後,悶悶地自己哭了一場。他想娘、想爹、想苦命的妹妹,想家鄉那條悠悠流淌的小河,小時候,他和小夥伴都光著屁股在河水裏撲騰,那條河也浸透了村裏幾代人的淚水和汗水。他想不明白,莊稼人一輩子麵對黃土背朝天,天天汗水浸透衣裳地幹,可是日子怎就那麼的苦?所有賣身闖洋的人都是為了求活命,可是,巴力裏的契約華工活得比牛馬還不如啊!多少人默默死去了,有的是不堪忍受自殺的,他們寧可選死的路子也不願再在這人間地獄裏當牛做馬了。死?這個念頭突然在來順腦子裏閃過,不,來順又對自己說:我還不知道登貴、天成和柱子在哪,我還要回家!

岸東在瑪紇以南約四十公裏, 岸東發生的事故經一些挑擔來往做小買賣的貨郎的傳說,使當時消息閉塞的礦區也能相互知道一點信息。瑪紇的契約華工們雖然不清楚詳情,也不知道在礦窯裏死難的具體人數,但都知道了岸東礦窯塌方活埋了幾十個人,也聽說了礦工們聯合起來張貼布告的事。來順幾個小兄弟悄悄地說:咱們這裏要是發生這種事,一定不能饒那個賊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