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塵這幾日卻哪裏都沒去。
且不說衍之受他所累,被打了五十大板,休養至今,也不過能勉強下個地,單是剛剛接掌至陽殿的一大攤子事就足以讓顧輕塵焦頭爛額。加之還要顧慮藏拙的大計,如何將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又不露痕跡,便成了顧輕塵這幾日最常琢磨的事。
若是有個幫手,或者能培植幾個心腹也就罷了,壞就壞在衍之恰好在這關頭受了傷,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陛下在封過顧輕塵之後,就像是忘記了一樣,竟然沒有按規矩給顧輕塵配備親王應有的規格,不說長史、郎中令這些官職,便是祿秩也未曾符合親王身份,偌大的至陽殿,竟然連半個太監、宮女都沒有,凡事都隻能顧輕塵自己親力親為,最多請衍之幫忙參詳一二,提些建議,做些不太費神的瑣事,其他都隻能由顧輕塵以皇子之尊硬著頭皮兼任了。
不是沒有去神宮監質問過,卻被一句輕飄飄的“陛下未曾有旨意”堵了回來,到這地步,顧輕塵如何不知道是遭人在半途陰了一道,所幸宮殿灑掃事宜均有直殿監負責,顧輕塵不必親自紆尊降貴灑掃整個至陽殿,這倒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衍之看顧輕塵每日忙忙碌碌,仍要抽出空閑過來,有時坐下來噓寒問暖,過不了一會兒就又得被人找去,有時興高采烈地端來一碗湯或是什麼滋補的食物,認認真真地喂給她,有時隻是坐下來,卻什麼也不說,漸漸也終於有些看不下去了,本來以為已經不會動搖的心,哪怕明知顧輕塵的溫柔裏有著別的意味,仍然一頭就這麼沉溺進去,竟然恨不得自己受的傷好得越慢越好。
但衍之畢竟仍然是理智高於一切的。
隻是歎了一口氣,在下一次顧輕塵再過來探望她時,便開始指點他一件件地、如何安排那些事,宮中哪裏哪裏的關節又該如何疏通——這些東西,哪怕衍之離宮三年,但前世已經經曆慣了類似的事,這些事隻要經曆過一次,其中的利益得失便能判別於心,回宮後隻需稍做觀察,就又能做得妥妥帖帖起來。
顧輕塵雖有些遺憾,但衍之所教他的東西全是毫無保留、絲毫不曾藏私的心腹之言,一念至此,便又打起精神,認認真真地拋開之前想要用柔情打動衍之的想法,開始一絲不苟地跟著衍之學了起來。
這樣一個願意教,一個願意學,在這小小的至陽殿裏,日子倒也算是過得安穩,不管是顧輕塵還是衍之,兩個人誰也不急著邁出下一步,就這麼心知肚明地來回拉鋸,倒也見幾分意趣。
但宮裏,又何時有真正的安穩?哪怕顧輕塵無意出頭,已然身居此位,便是有什麼狂風驟浪,也隻能受著,何況,顧輕塵本就懷著搞些什麼事出來的心,前幾日皇帝來探望過他之後,顧輕塵雖表麵淡定自若,內心卻已經焦急得不知到哪裏去了,隻是哪怕連顧輕塵都能聽到些不對勁的風聲了,那位九五至尊,卻遲遲未曾有半點反應。
就在顧輕塵已經急得連衍之都快看出來不對的這關頭,他所要等的旨意,終於到了。
雖然和他所想的並不相同,但卻殊途同歸——皇帝下旨召顧輕塵養心殿覲見。
顧輕塵畢竟尚且年少,即使心思再深沉,接到旨意也不免露了幾分喜悅出來。
“我去一趟就回來,衍之你在殿裏等我回來。”顧輕塵努力收斂著快要翹起的嘴角,擔憂地看向衍之,“可千萬別亂動啊。”
衍之心念電轉,此前從各種渠道收到的消息在腦中一一羅列出來,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瞳孔,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看著顧輕塵的背影走出殿門。
“等等——”
顧輕塵停了下來。
平時待在至陽殿裏,為了辦事方便,在禮製所允許的範圍內,顧輕塵不管怎麼著衣都無妨,但覲見皇帝,哪怕那位陛下是他的父親,顧輕塵也必須規規矩矩地更衣,換上親王特有的朱紅色袍衫才成,不僅如此,連簪、革帶也必須一起換下,換上親王製式的簪導、玉帶,才不會被在這些瑣事上給人口舌,或是被人拿來做什麼文章。
顧輕塵自己挽好發髻,將母親留下的玉璧貼身放好,對著衣冠鏡再度檢查了一下自己並未有何不妥後,這才拉開門緩緩步了出去,對著過來宣旨的小黃門款款一笑。
小黃門瞧了一眼,什麼也沒說,隻是垂首,態度恭敬得挑不出一絲錯漏:“殿下若是準備好了,便隨我去吧。”
顧輕塵殊無異色,大方地點點頭:“煩請公公帶路了。”
“當不得此稱。”
小黃門低頭斂眉,並未與顧輕塵多談,隻是在前頭不緊不慢地帶著路,雖看著前方,餘光卻時刻注意著顧輕塵的步伐,跟著顧輕塵的節奏調整著自己的步子,絲毫沒讓顧輕塵感到半分不適,如沐春風般,舒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