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樂之本就容貌極盛,今日進宮著的又是朱赤的盤領常服,發束著翼善冠,現下夕陽下光影交錯,襯得顧樂之身姿越發挺拔,前後及兩肩上金織盤龍威風凜凜,冠帶上鑲的玉珠更是燦然生耀,平素雖溫和肆意,現下看上去竟比顧淩天還凜然威肅幾分。
聞言,顧樂之也招手讓人將燈籠打了起來,身後的近侍似幽靈般忽然出現在顧樂之身後,顧樂之似是未覺般探出手去,瑩白如玉的手指在漸暗的夜色裏如透明般,輕輕在簷下探了探溫度,便笑起來,天然自帶的三分笑意在這凜然下也添了幾分莫測,竟讓顧淩天也不由看呆,忍不住連呼吸都變得輕起來,耳邊隻回蕩著顧樂之泠泠如泉的聲音:“三哥說得是。”
顧淩天愣了一瞬,深深吐了一口氣,才轉頭看向漸漸黑下去的天色,目光不再看向顧樂之,臉上的表情終於漸漸凝滯,像是被夜色染上了涼意,連眉梢也結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霜,光看側臉,顧淩天說教起來,竟也有了幾分皇帝年少時的威勢,隻是語氣卻淡淡的,透著幾分不在意和顯而易見的不滿:“老六,你雖縱情,也需上些心才是。”
顧樂之知道顧淩天意在何指,但著實對他們兄弟之間的爭權奪利提不起半分興趣,隻是嘴角笑意越發深了起來,也沒有反駁顧淩天的話,拖長了聲音向顧淩天拱了拱手:“多謝三哥提點。”
話畢,顧樂之擺擺手拒絕了近侍將遞過來的大氅,走上幾步出了廊簷,從階上邁了下去,轉身施施然向顧淩天行了一禮,笑得如沐春風,聲音仍是如玉盤落珠般清朗悅耳,倒讓顧淩天將將升起的火氣又慢慢消散了去:“三哥,天冷露重,還是要早些回宮才是。”
顧淩天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麵上表情雖沒怎麼變,眼中神色已顯而易見地柔和了許多:“老六也快些回府才是,眼下也不早了,若是宮門落鑰,便出不去了。住下來倒還好,隻是回頭你又少不得要被禦史參上幾本,那時你看父皇可不說你。”
顧樂之視線從腰間的金符上一略而過,笑著應承:“是,多謝三哥掛心。”
顧淩天微點點頭,頗見兄長風範,瞧著顧樂之帶著一堆儀仗浩浩蕩蕩地離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在顧淩天眼中明明滅滅。他沉默地在至陽殿廊簷下立著,看宮城裏各宮各衛漸次亮起的燈火,竟生出了幾分不可言狀的驚懼和惆悵。
公梁光靜靜看著顧淩天的背影,眼中瞧著與顧淩天一般無二的景致,忽然,卻見顧淩天的身子幾不可查地輕輕顫抖了起來。公梁光心中詫異之情剛升起來,顧淩天便強自抑住了,隻見他在原地頓了一會兒,便向前邁去:“公梁,走罷。”
盯著顧淩天的身影,公梁光眼中有些困惑,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隻覺心中波瀾萬丈,忽而又風平浪靜,再無一絲波瀾。
“是。”
公梁光低聲應道,跟上了顧淩天的步子。
內室。
皇帝從顧輕塵榻邊站起身,在內室走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顧輕塵放到一邊的陶響球上,拿起來掂了掂,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神色無悲無喜,終究將陶響球放了下來,坐到了將將燒起來的暖爐旁,向著顧輕塵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旁邊自有近侍一溜煙放了個暖爐在顧輕塵旁邊,顧輕塵向皇帝謝了恩,眼神示意衍之靠得近些。皇帝雖說正坐在墊子上,悠悠然烤著火,連一個眼神也沒往這邊瞧,衍之也沒敢亂動,隻拗不過顧輕塵眼中的執拗,終於慢吞吞向顧輕塵的榻邊挪了過去。
將身子烤得暖了,皇帝接過常總管呈上的熱茶,不急不躁地飲了一口,才舍得將視線放在了顧輕塵身上。
“說罷,究竟是怎麼回事?”
皇帝語氣淡淡的,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同樣是沒什麼表情,皇帝周身的氣度卻比顧淩天要來得讓人害怕得多,皇帝身居高位,一言便可決人生死多年,自然不是顧淩天能比得上的。便是皇帝還在潛邸那會兒,因年少經曆不凡,也總透著幾分傲然的意氣,雖因功法有幾分超然出世的渾然,卻也是江湖少有的領袖風範,引人心折。
至於少年即位,沙場征戰,這位年輕得過分的少年天子卻也未曾被任何人小覷過,向來是英雄競相折腰,臣民無不朝拜,萬眾歸心。何況又同世家攪弄朝堂風雲,權衡天下多年,如今皇帝正是年富力強,心思也越發深沉,若是看不出顧輕塵那點小心思,那他這履曆上的赫赫威名倒不如洗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