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還未至昧爽之時,五鳳樓已響過了三通鼓。
百官列隊自左右掖門魚貫而入,在金水橋南站好了朝班,仍是靜靜悄悄,隻除了幾個朝官私下交頭接耳,便是百官之首的謝麓謝相、皇子中站在頂前頭的大殿下顧淩風,也都隻是閉目養著神。
早朝定在卯時,皇帝還能五更起身,朝官們近些的多住在東華門,遠些的便是大功坊、雨花台,便是不大入流的官兒,在京城根兒下,江東門、姚坊門邊上住著,也是有的。午門多半五更三點便開,至多五更兩點,群臣便得在午門外候著,若是住得遠些,醜時便得起身,坐著馬車一路顛簸趕過來,那也隻能剛剛好,到了午門,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這一通折騰,匆匆給同僚拱拱手,相互望一望,能抓住機會眯一會兒,便得趕緊先眯一會兒,否則哪怕是不能進殿的低品,要是朝會時打了個哈欠,也得被逮住個禦前失儀,那可不是輕輕鬆鬆便能揭過去的。
是以別說文官,就是武官,這時也靜悄悄的,半句話也不說。精神頭足的,便拿著笏板琢磨琢磨公事,精神頭差些的,這時也照謝相那般,閉目養神,隻是將耳朵支棱起來,細聽著前頭的動靜,隻待鳴鞭一響,便得過橋到奉天殿丹陛前候著,隻是那時,卻沒什麼再休息的餘地了,任誰都得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隻等樂起唱聲,早朝起始。
不過莫說百官,便是皇帝,也是熟門熟路地抓緊時間,在禦輦上補眠休憩。
朝臣若是禦前失儀,自是一番傷筋動骨,而若是皇帝自己在龍椅上打了哈欠,便隻等著鋪天蓋地的奏折和勸諫好了,勢必要煩得皇帝不得不低頭認錯才是。
常光遠慣知皇帝的習慣,因此在將出後宮時,才低聲喚了皇帝清醒。
“陛下,該起身了。”
也隻是輕聲在禦輦旁提醒了一句,常光遠一句說完,便閉口不再多言。他知道皇帝向來的習慣,至多是提醒一句,便已經足夠,不消片刻,裏頭定會有動靜。
果然,常光遠隻在心中默默數了十個數,就聽得裏頭“唔”了一聲,不消常光遠示意,因陛下即位十六餘年,自第一天起,直至如今仍是這般規矩,便是剛剛才調來陛下身邊的小黃門,也沒有不懂的,自然熟門熟路,一聽動靜,便知道陛下想要什麼。隻剛聽到那聲音,便立刻有人向皇帝送上了熱茶醒神。
皇帝將熱茶漱了漱口,先是在特意備好的小盞中吐出一口,又慢悠悠飲了一口,分三次咽下,隻覺滿口生津,連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這茶不錯,我記得還不到貢品到京的時候吧?去年的陳茶?”
皇帝慢悠悠地將茶飲過,小黃門乖覺地收拾了殘跡,聽見皇帝的問話,常光遠在禦輦旁一躬身,低聲笑道:“是,陛下聖明,確是去年的陳茶,不過混了些孝王殿下呈的清茶,陛下可還歡喜?”
“嗬,小七的茶麼。”皇帝低低地笑了一聲,“倒是不錯。”
常光遠聞弦音而知雅意,當即躬身,便又閉口,不去擾了皇帝休憩。
昨夜皇帝又是在養心殿獨自歇下的——自顧輕塵母妃逝後,皇帝便甚少在何處臨幸過夜了,至多,也不過是在老資曆的宮妃宮中留宿幾日,終還是在東暖閣宿得多了。
這倒先不提。
隻是因昨個皇帝得了本十分有趣的冊子,昨夜貪著看完,晚上便睡得遲了些,今日雖在禦輦上頭補了些瞌睡,又喝了熱茶,歇下來還仍是困得緊,隻得暗自運了運氣,將年少時便熟稔的吐納法門從記憶裏翻出來,努力提著精神。
這廂皇帝正一呼一吸地養著性子,還未出後宮,眼見將要提起一口氣來,禦輦卻忽地一停,皇帝正醞釀得正好的節奏,一下子便被打散了開去,半口氣度在喉嚨裏,心裏十分不懌,臉色也變得難看了幾分,正待發作,好歹還剩了幾分理智,便先忍著怒火,將頭抬起來向前一瞧,看清視野裏那再熟悉不過的輦車影子,那腔怒火卻一滯,隻愣了一刻,便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皇帝腦子沒轉過彎來,一時有些發怔,半晌,方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有些意興闌珊:“原來是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