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舊夢(1 / 2)

“我……知。”

長樂祁陽握住酒杯,盯了半晌,另一隻手下意識朝腰間摸去,卻隻撲了個空,他有些茫然,慢慢將有些冰冷的指尖收進掌心,遲鈍地從喉間擠出字來。

醜時末。

酒意漸酣。

“你還未說你同顧輕塵的事。”

說完那句話,衍之便未在開口,眉目沉鬱,兩人隻是默默斟酒互酌,直到此時,長樂祁陽才終於回過神來,瞧著衍之周身低沉的情緒,輕聲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校場轉眼便散了開去,在夜空中未留下半點痕跡。

衍之抬眸看了長樂祁陽一眼,長長吐了一口氣,仿佛將胸中的那些鬱氣一下抒發幹淨,將杯中酒斟滿,卻隻是聞了聞,並未進口,思索著歎息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不過我本欲學陶朱公不成罷了,我同塵兒本應無話不說,卻因種種緣由……也不能說是誰之過錯,誰都是在浪潮中被裹挾著前進的遊魚,其中種種無奈,不必多說,也無法可說。”

衍之說得輕描淡寫,其中的無奈沉痛,不是感同身受,隻是其中之共鳴心得,長樂祁陽也非今夕方知。

歎了一氣,長樂祁陽將酒杯放回胡桌,目光落在杯中的殘酒上,片刻,又抬頭看著衍之,隻是目光所及,卻又像透過衍之看向了別的時光:“年少相識,相伴難得,若並非是非得分道揚鑣不可,便肯放下傲骨,即使同道相扶,自也……不無不可。”

衍之亦放下酒杯,定定地對上長樂祁陽的眼睛,目光相迎,卻誰也沒在看誰。

“我亦知。”

長樂祁陽固然是勉力勸告,心如刀割,衍之回答的聲音也如同無根浮萍,輕浮而出,無著力之處,轉眼也在夜色中散去,當真是轉瞬即逝。

兩人又是對望一眼,從彼此眼中讀出了相似的情緒,隻是長樂祁陽的眼底,還多了幾分殷切的期冀和諄諄告誡的苦澀。

衍之心中一驚,腦內關於長樂祁陽的回憶一一閃過,終究停在他說出公梁光名字之時眼中複雜的情緒。正因了然,衍之才越發心痛,念及自身,想起顧輕塵看向自己的眼神和那些顯見的傷痕,沉默良久,直至杯中酒冷,殘月星沉,天邊迷迷蒙蒙亮起日光,她方輕聲道:“至難得,便是人心如故。”

兩下心緒,一般隱痛。

徒留半壺殘酒,漸漸冷卻舊時夢。

再將杯中酒滿,一飲而盡,衍之到底放下了些執著,終究放手隨波。

鍾鼓點漏,五更已過。

“將點卯了,回去吧。”

待鍾鼓響過,衍之看了看天色,將殘酒一飲而盡,先是看了長樂祁陽一眼,待從胡凳上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才欲言又止道。

“近些時日,塵兒要暫住養心殿,來往俱是重臣貴胄,公梁光既敢留於宮中,必然是過了明路的客卿,便是不在端寧閣,也必在前殿留宿,你若是……我讓水生帶你去瞧太醫,這些時日,便留在至陽殿養傷可好?”

聽出了衍之話外之意,長樂祁陽執壺飲盡,看著天邊的微光,忽然哈哈一笑,昂然起身,興之所至,也不答話,隻是挑眉看向衍之,眼中再度盈滿星星點點的光芒,昨夜一時抑鬱之後,心結稍解,長樂祁陽便又回到了那個縱橫不敗,意氣風發的江湖劍客。

俄而,長樂祁陽忽然身形一動,痛痛快快地打了一通江湖哪怕是小兒也通曉的長拳,雖並不比之前劍法威勢驚人,又沒有內力,卻虎虎生風,看著也不由令人心向往之。

衍之的注意力再度被吸引了。

光是看著長樂祁陽的身姿,衍之心中便漸漸亮堂起來,如同天邊漸漸明亮的日光。

卯時早朝,今上總五更三點便起了身。

國朝踏馬金陵,九州問鼎,如今亦不過四十餘年、曆三世而已,眼下的風氣,早朝向來是不掇的。

皇帝登基十數餘年,雖說陸嘉近來時常勸諫,不過卻也不得不承認,當今官家是國朝開國以來,難能可貴的勤政之君,隻除了年關按舊例罷朝,還未有一次早朝缺省的,便是休沐之言,也不過是近些時日方找的躲懶的話罷了。

清晨的宮城總有些忙忙碌碌,顯出了幾分蓬勃的朝氣來。隻是安安靜靜,隻除了宮人往來是衣袂摩擦之聲,連器具來去,竟也如鬼魅一般,不發出一絲聲響。並非這些宮人都身負武功,相反,若是在皇帝周邊服侍的內宦,是萬不能有半點武功的,這也不過是熟能生巧,全憑訓練有素造出的幾分技巧罷了,至陽殿這般新興的倒罷了,宮中貴人服侍的,沒有哪一個是不會這等本領的,這原是安身立命的所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