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放心什麼?皇後知道皇帝言下之意,心中不耐,勉強壓了壓心中的火氣,麵上越發冷了,她知道皇帝已然看出了其中關竅,倒也不偽裝,索性冷漠地看著皇帝,她不是練養氣功夫的,何況以她的身份地位和能力品行,肆意任性慣了,對忍耐的經驗也算不上足,話中便不由夾了些諷刺:“陛下公務繁忙,自然不勞陛下費心。這祈福也非一兩日之功,隻是若臣妾的兩個孩子都忙於政事,陛下不如挑些尚未參政的皇子,與我同去,也能在那等地方修身養性,長些心智,說不準便能有陛下當年的風采了呢?”
皇帝輕笑一聲,故意去看皇後的臉色,心裏冒出一股奇異的感覺,像是冷笑,又像是不屑,卻意外有些占據主動的興奮,語氣卻風輕雲淡,比起皇後,更顯淡定自若:“皇後今日說話怎麼像是帶著刺,可是有誰惹皇後不開心了麼?”
說完,皇帝便故意喚了常光遠一聲:“大伴,宮裏的人是你在管著,坤寧宮可不能輕忽啊,多選些聽話懂事的宮人過去,若是皇後不開心,便讓鍾樓司的樂戶多去坤寧宮走幾趟,朕記得皇後頗愛好這些玩意兒呢。”
皇帝又去看皇後,果然皇後眉頭微蹙,她這副苦惱又不知怎麼說出來的樣子,皇帝最是清楚,卻還沒來得及見過幾次,這副模樣便不見了。皇帝的興致減了幾分,也不等皇後回應,冷著臉拍了拍扶手,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常光遠之前不敢插話,看見皇帝的動作頓時鬆了一口氣,連忙揮了揮手,禦輦起得飛快,這下沒有皇帝忽然叫停,轉眼便轉過了太華門。
皇後仍沒有開口,眉間的結卻已經解開了,隻目光淡淡地看著皇帝的禦輦,深深地伏下了身,也不管皇帝能不能聽到,隻自己開口行禮,聲音不大不小,平平常常:“臣妾恭送陛下。”
說罷,皇後向四下宮人一掃,輦車便也抬了起來,像是來時那樣,不緊不慢地向宮外挪去。
剛轉過太華門,常光遠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聽皇帝叫了一聲:“光遠。”
常光遠連忙湊到禦輦旁,恭敬應道:“是。”
因常光遠的名是皇帝在潛邸時親自改的,因此私下裏,皇帝向來隻叫常光遠的名字,像是“大伴”、“伴伴”這些正兒八經帶著親近的稱呼,皇帝反而不喜歡叫,從來都隻是在正正經經的場合,認真起來的時候才喚一聲“大伴”。故而方才皇帝在皇後麵前叫常光遠“大伴”的時候,常光遠心裏才咯噔一聲,半點也不敢吱聲。現在聽皇帝這麼叫,雖然聲音有些悶悶的,顯然是不太高興的樣子,常光遠心裏卻悄悄放下了一塊大石。
“遞個條子給老六,讓他跟著皇後去護國寺,反正他整日裏閑著。”皇帝倒沒發現常光遠那點心思,隻是沉吟道。
常光遠剛應了,皇帝又搖了搖頭,自己否定了方才的話:“不,罷了,老六的性子,誰知道會在護國寺搞出什麼事來。還是穩妥些,讓小八去吧。小八向來性子沉穩,而且……嗯,遞個條子去十王府,讓小八去護國寺。”
皇帝一錘定音。
常光遠看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心下了然,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便招了招手,附耳在小黃門耳邊說了幾句,然後低聲向皇帝回複:“已經差人去了,陛下不必憂心。”
皇帝點點頭,又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皇帝突然開口道,聲音有些低沉:“早朝過後,你且不用陪我去右順門,去至陽殿,將昨日朕的旨意宣了吧,午朝散了,便讓小七搬到偏殿去。”
國朝的常朝按周禮,先在奉天門見辭,官員行禮完畢,若有事奏,便入前啟奏,若是無事,便去當值辦公,隻留少許官員隨皇帝一同移駕右順門的便殿,各自用過飯,再開始小午朝的議事,一來一往,多半折騰到未時方止。
常光遠雖是司禮監總管,卻一向在常朝上唱名,皇帝這麼一說,常光遠不由心頭一跳,俄而便冷靜下來,隻順從地應了一聲“是”。